本文已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及作者个人微信公众号“车车爱开车”
行业形势肉眼可见的不好。虽然这几年时常开玩笑把失业挂在嘴边,但并没有料到自己居然真的会失业,并且来得这么猝不及防、且羞辱。
那是去年十二月,一个阳光和煦的冬日,自己陪北京来的客户刚吃完午饭在街上走着,忽然连着接到团队长和副总的消息,说我被公司末位淘汰了。那一刻自己完全是懵逼的,似乎还无法理解这些消息的真正含义,成都本就微弱的阳光仿佛一下子隐到了云后,周围变得萧瑟起来,遍体生寒。那一天,距自己36岁生日不到一星期。
虽然自己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继续陪客户走着,客户还是很快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于是我道歉后匆忙道别,一个人赶车回家。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我路过文殊坊,从来不拜神佛的自己进去买了一盏灯点上,内心默念祝自己一切都好。
昏昏沉沉回到家,拉上窗帘把自己扔到床上睡了一觉。也并没有真正睡着,傍晚时分我从床上爬起来,屋里很暗,四顾茫然。我擦干眼泪,开始给HR朋友们打电话。
硬刚与妥协 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大概了解了是怎么回事。这种事情一旦发生就不可挽回,也没有必要挽回。接下来要做的是如何争取自己的权益最大化,以及,如何出一口气。
公司这事儿做得很不谨慎。事先没有任何征兆,也未知会我的直属领导,就在会议上直接宣布。显然这不仅打了我的脸,也打了领导的脸,据别人描述我领导当即脸色铁青。而裁员大概率和我本人没有太大关系,业绩不达标只是托词,当时距我入职还不到一年,只是新来的老总和副总之间的龃龉,我就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被公开宣布淘汰的员工中还有一位当时正在休产假,这让所有同事都难以置信。毕竟公司也是正规持牌金融机构,福建省第一大券商,省财政厅直属国企,还是上市公司,如此罔顾《劳动合同法》相关程序,行事之简单粗暴跟随时都会跑路的街头小作坊似的,令人错愕。大概也和这位新来的老总有关,其言谈举止十分粗俗,作风与土匪无异,还公开在会上炫耀自己给女主播打赏巨额资金,从总部到分公司上下皆知,这样的人居然也能做到一级分公司一把手,让人怀疑金融机构的用人标准(没错,这段我就是在光明正大地夹带私货,我的文章我做主)。
不出所料,来自不同行业的几位HR朋友都告诉我这是典型的违法解除,公司站不住脚。自己曾通过司法考试,也有较强的法律意识。我找出自己的劳动合同,开始备份重要的邮件、资料、通讯录、公司规章制度等,对相关OA流程进行录屏取证,联系了专攻劳动法的律师,做好可能劳动仲裁或诉讼的准备,给录音笔充好电,开始每天早上八点半准时去公司打卡坐着。
公司人力加我个人微信,我没有理会,只接受官方渠道的正式沟通。随后她在企业微信上跟我沟通,我要求她出示解除的相关依据,她给出的依据居然不是现行的考核标准,多少有些贻笑大方了,双方第一次谈话不欢而散。
我当时手头尚有一些积蓄,没有孩子家庭需要供养,能支撑一段时间的生活;此外工作十二年后,自己也想休息一段时间,不急于找工作,也就不担心公司在背调之类的事情上做文章,有能力和时间应对可能发生的仲裁和诉讼;自己做过两年金融记者,在媒体圈有自己的人脉,很清楚声誉风险对于金融机构的杀伤力,我也不介意用此来威胁。简而言之,此次裁员,他们挑中了我这个完全没有软肋的人,而其他同事多少都有自己的顾虑,很难像我这样直接跟公司正面硬刚。
过了几天,在没有任何正式通知的情况下,公司将我移出了工作微信群,包括企业微信。宣布裁员前公司曾暗戳戳地四处打听我的背景,大概觉得我人微言轻好欺负,但他们显然低估了一个前记者的应对能力和写檄文的水平。我被激怒了,也担心OA与邮箱账号被剥夺,于是自己将提前写好的投诉信群发了总部各部门,包括人力、董办、监事会等,此外我还通过私人关系将这封投诉信直接递到了集团董事长个人手中。
递到董事长手上的投诉信让总部人力资源开始介入我的事情,分公司的人力资源终于愿意好好跟我谈了。最后大家各退一步,达成一致,我的劳动合同于2024年3月底终止,另外赔偿N+1,并且这三个多月我无需去公司打卡上班,一切待遇照旧。
在起草协议时,我坚持要求将公司主动提出解除这一条写上,一来是为了申请失业金,二来也是让自己永远记住这份羞辱,记住那个冬天的午后,我是怎样在寒风中泪流满面,前途茫茫无依。
后失业时代
我终于能够跟所有朋友坦然说出我失业的时候,距离我失业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人到中年,失业可比失恋严重多了。自己曾在银行总行核心部门以及国内最好的金融媒体工作过,勉强也能算是有过光鲜的职业履历,如今沦落到被一家券商分公司扫地出门,落差之大,一度让自己陷入强烈的自我怀疑与否定中。白天自己面对人力气场全开,争取离职的权益最大化,但夜晚安静下来后,依旧会焦虑到失眠。在这样内卷的时代,金融民工失业后,究竟能做些什么?开滴滴吗?
我还真去开了滴滴。
年后从四川到云南自驾,自己一个人,便拉了几单顺风车。第一次去接人被人称做“师傅”,当时真是哭笑不得,后来倒也习惯了。有一次从丽江到攀枝花,拉的客人很投缘,于是路上我软磨硬泡拐了个弯去看了程海,到了目的地大家还一起喝酒吃火锅,也算是实现滴滴推出顺风车的初衷了。不过顺风车只能补贴一些高速费油费,指望挣钱是不可能的。
时间总是温柔而强大的。从最初的冲击缓过来之后,我开始慢慢平复。自己大学毕业整整十二年,尽管换了七个城市,但每份工作都是无缝衔接,从未裸辞过。大概是深知现实的残酷,我的内心终究是惶恐的,担心失去稳定可预期的现金流,想要尽可能抓住确定性。但人生苦短,我始终还是不安分的,于是我一路走来,放弃银行降薪去做记者,又再次降薪从北京到西藏,我在可控范围内挥霍着自己的人生。
我知道自己终将为这样的选择与任性付出代价,比如泥沙俱下时的中年失业,似乎也不意外。我接受今天这一切,也忍不住会想,也许很多年后回看,这未必是一件坏事。
人到中年的好处是已有一定积蓄傍身,于是想趁机休息一下。去年春天过半时我曾感慨春光易逝,自己却整天忙于俗务,未能好好珍惜,颇为后悔。今年因为失业,自己意外拥有了大量时间,于是我有好好对待这一个春天,认真看花、听雨、喝酒,看夜晚萤火虫飞舞,听惊蛰的蛩鸣,在月光下露营,醉倒在每一个春雨淅淅的夜晚,极尽无用之事。
说到底,什么是无用,什么又是有用呢?
那趟自驾自己将车一路开到了老挝,开到了湄公河边,直到三月底自己返回成都办理离职流程,四月公司缴纳最后的社保,这意味着从今年五月开始,我即将失去社会保障。赶在4月30号最后一天,我申领了失业金。
尽管已经失业小半年,在办事大厅排队办理业务的时候,自己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有些担心工作人员及周围异样的眼光,但内心也明白属实是自己想多了,毕竟这年头失业实在不能算是什么新鲜事。我那些还有工作的朋友,也随时把失业挂在嘴上,和之前的自己一样。
成都主城区的失业金标准为1890元每月。自己将此前五个城市的失业金全部转回成都,总工作年限超过十年,一共可以申领24个月。失业金发放的每月会同时代缴医保。5月底我收到第一笔失业金发放,居然还有些小激动,从此后就是靠失业金过活的人了!人生别样经历又添一笔。
在玉林路上做酒保的时候,某天晚上一位客人喝醉了,听说我失业了要给我提供工作,却怎么也不相信我之前是做金融的,我无所谓地笑笑,并不过多解释。
与此同时,前司继续裁员,连人力都忍不住跟我抱怨,大家负面情绪都很大,整个公司鸡飞狗跳,乱象丛生。截至2024年6月底,前公司仍未发放2023年年终奖。
2024.6.30 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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