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茎滑水跃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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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场闹,富氏气不得出,成日打丫头骂仆妇,摔碟扔碗的使性子。足足有一个多月,方才气消。那贾老儿见亲家说了许多好话,又见儿子媳妇两下隔了月余,不是常法。只得吩咐治了一席酒,叫了媳妇到跟前,说了些好话,劝了几句,叫莫氏领了儿子媳妇回房饮酒和事。事虽和了,这贾文物的胆也碎了,从今后在家中不敢起一毫妄念。这些时在母亲房中睡,因他娶过媳妇,不便带他一床睡,床横头安了个铺给他,与含香相离咫尺,无夜不两人在一处。莫氏恼恨媳妇,明知道也不禁他。他两个百般恩爱,虽心中难割难舍,因富氏法度利害,也只得割恩断爱,循规蹈矩,不敢再寻旧好,只好得空到外面去混混罢了。富氏见他守了法度,倒也相安无事。
    那富户部自从许了亲家成就女婿,每日以此事为念。一年值文宗科考,这宗师当日与他做过同寅,甚是契厚。再三请托,要替女婿进学,那文宗也自依情。府县考的名字容易,不消说得。到了道考,也进了学,热闹了一番。上秋乡试,这主考又是富户部同年同门,一出京就备了一分厚礼,半情半贿,求一关节要中女婿。那主考自然肯做分上。【这一句非为同门同年四字,乃为厚礼二字也。】他进了三场,那文章不知从何而来。放傍之日,又轻轻巧巧中了一名举人。再说江南三学中有一种学霸,自己不读书,遇岁考时用银子老保一个三等。他一年的买卖,惟以把持衙门为事,议论风生,是非蜂起,专一罗织管事骗钱而已。今见贾文物中了,知他是新时小子,一窍不通。又知他丈人豪富,遂买谣言说富户部替女婿买的举人,希图马扁。孰不知他翁婿二人学了两句古语,叫做:任他风浪起,稳坐钓鱼船。
    且在家中摆酒唱戏,贺喜热闹,竟不理他。这几个学霸老羞变怒,遂一唱百和起来。说某人是某宦儿子,某人是财主贤郎,都是买的举人。为头的虽不多几个,有好生事的秀才就跟上数百,同去文庙中哭庙,又蜂拥着打到主考公馆门首。那主考知道了,不胜大怒,传地方官擒拿。江南人称为呆鹅头,那鹅见人走着,他却伸着大长脖子来吓人,被人一脚踢去,他反吓得跑得老远,江南人就是这个样子。无事之时,一人首唱,就有许多人帮衬。及至弄出事来,一哄跑个干净。
    起先有几百秀才,戴着方巾,穿双红鞋,手中拿把扇子,口中之乎者也的乱嘈乱闹。后来听得拿人,这些人谁知都是属屁的,一唧就不见了,跑得一个皆无,只剩得为头的七八个。主考将这几个人交与地方官。他连夜上本,别话一概不题,只说恶衿不中,欺凌主考。这主考是魏珰门下,遣人预先贿通,不消说得。
    这富户部见风声不好,恐连累了自己,叫女婿收拾了往京中去。一者躲是非,二者寻门路。备了有三千金的一分礼物,叫他到京送与阮大铖。这阮大铖是同乡同里的人,又素常相识。因他是魏忠贤第一个用事的门下,在京做官,轰扬天下,故去托他。又备了万余金厚礼,托阮大铖转送魏忠贤,要领贾文物拜他门下做个孙子,以为靠山,还求抬举。
    贾文物到京,见了阮大铖,送上书信,交了礼物。阮大铖好生欢喜,次日即同去见了魏忠贤,送上厚礼。都是黄烘烘杯盘壶碗,金晃晃锦缎纱罗,卷轴尽唐诗宋画,骨董悉周鼎商彝、玉带犀杯、珍珠宝石。魏忠贤收了,贾文物又拜了门下做孙儿。魏忠贤先见了礼物,毫不介意。见贾文物认了孙子,倒觉欢喜。阮大铖将贾文物中了举,众人见他家殷实,想要诈骗,要求上公照看。又把江南秀才哭庙的话,大概说了数句。魏忠贤怒道:“前日我见本来,深恨这些秀才可恶。已批了旨,皆着责革问罪了。这贾孙儿中一个举多大事,明年咱偏中他个进士,看人怎样的?”阮大铖道:“这是上公天恩,他翁婿自图厚报。”忙叫贾文物叩谢。魏忠贤笑道:“你有咱这样个爷,连孙儿的进士也不能中一个,把咱的体面都没了。”向阮大铖道:“阮官儿,你同他去罢,叫他等着。”二人拜辞出来。果然次年春榜,贾文物又搭了一名进士,正是:胸中何用书千卷,只要生来福运齐。【二语恸杀老儒。】你道这魏忠贤一个没卵袋的太监,怎么就大到这样地位?是个甚么来历出身?听我细细讲来,便知详细。他祖籍直隶河间府肃宁县人。他父亲属兔的,自幼小名叫做魏卯儿,人都顺口叫熟了,倒不知他的正经名字是甚么。这魏卯儿生得着实标致,在县中当了一名门役。虽伺候过一个知县,却不曾作兴到他。这六房书办,无一个不同他契厚,穿的吃的用的倒都不愁。
    后来一个新任知县,系福建人,酷好男风。又因路远不曾带家眷赴任,就宠幸起他来,竟如伉俪一般,言听计从。那六房书吏都是他亲密极了的人,表里通连,替他在外边招揽过府,数年间他也弄有二三千金之物。知县因此声名大坏,被上司揭参了,革职回去。那时魏卯儿也有二十多岁了,不但腰中厚实,而且唇上渐渐长出那不情的胡子来。况且县官之坏因他而起,恐再来的官府若是知道,倘一责革,更觉无颜,就退了役回家。想要娶房妻小,浼托媒人替他寻一个标致女子。那媒婆道:“眼面前这些人家女儿我都见过,人物都只中中,没有甚么上样的。只有臭水沟住的卖扁食的边家女儿,【臭水沟卖扁食的边家多甚。】他虽是个小户人家,那女子真有十分姿色,但听得人说未必是个真女儿了。你若不计较,这倒是现成的,一说就稳。你要嫌他,只好别处慢慢打听。”魏卯儿听得这女子有十分姿色,动了火。想道管他是整是破,若错过了,焉知将来可还遇得着这样人物。因对媒人道:“我不论这些甚么真女儿假女儿的,他就是真正黄花女儿,到我跟前,第二日依旧是个破了的,这有何妨?只要模样儿好就罢了。”媒婆道:“既如此说,我包管你必成。只要谢礼从厚。”说完,去了。
    你道这媒婆如何拿得这样稳?原来这女子瞒着父母,相与了个趣人儿,是在他家每常走动的一个化缘和尚。边老儿常常舍块豆腐给他,不住来往,同这女儿就暗暗的偷上了。【边老儿可谓薄往而厚来。他只常舍和尚一块豆腐,和尚便回答他女儿一条肉棍。】有一年光景,那女儿已有了半肚身孕,想要同逃,不得其便。他父母知道了,要急急遣嫁。料瞒不得,倒将不是原封的话告诉媒人。预先说明,愿者成交。所以媒人知道必肯。走来一说,果然两口子不但肯而已矣,听得是致仕的门官,且又家中殷实,真算攀高结贵了,欣喜非常。媒人复了信,魏卯儿行茶下礼,不须烦说。到娶的这一日,他旧日相厚的这些书办并衙门中人,都送分资来贺喜留酒。他因见人果然美貌,心中十分欢喜。进到房中,那新人早已睡下,他忙脱衣上床,钻入被中。摸那新人时,也脱得一丝不剩。【这新人来得脱套。】他大醉的人,忘其所以,将屁股往新人胯下乱拱。那边氏忍不住笑问道:“你这是做甚么?”他道:“我同你成亲。”边氏道:“你成亲如何是这样的,你错了。”他模模糊糊的道:“我从小就是这样,成过几千次了,如何得错?”边氏笑道:“我也曾成过,是对面来,却不是这样的。”魏卯儿被他提醒,方想起是娶老婆,不是伴孤老,才转过脸来,爬上肚皮,做了一出武戏。【亏娶了这个老作家将他提醒。若娶了个真女儿,岂不虚度此良宵。】过了两日,他偶然见边氏一个大肚子腆着,问道:“你腹中有疾患么?为何肚子这样大?”边氏笑而不答,刚刚到了一百日,就生了一个肥头大脸满抱的儿子。【前屠家之通氏七八十个月始生儿,今边氏一百日便产儿。何多者太多,而少者太少?】魏卯儿知这娃娃来得有些古怪,意欲抛弃。边氏执意不肯,道:“你要弃了这孩子,我也就寻个死路。我嫁了你三个多月,就是你的骨血了,为何要撂他?”魏卯儿疼这边氏过甚,不得不依他留下,这娃娃就是魏忠贤了。起初他也上过学念过书,他原旧日的名字叫做魏进忠,忠贤是后来御赐的名字。魏忠贤到了十七岁上,他老子娶了个媳妇与他,一年后生了一个儿子,起名魏良卿。他娶的这媳妇姓蓟,也生得有几分颜色。魏忠贤却不十分相爱,反爱在外宿娼。
    再说这魏卯儿十多岁时因后庭主雇太多,得了杨梅疮。他正在当时的时候,怎容他发了出来,一阵轻粉顶药顶了回去。如今四十开外的人了,又被边氏淘虚,旧疮发将起来,成了翻花杨梅。医治不效,先将鼻子阳物蚀去,后渐渐遍身腐烂而亡。这边氏每常在被窝中,一夜也不许丈夫躲懒。自魏卯儿害疮起,有半年多不曾高兴,急得要死。要寻个朋友,又有儿子媳妇碍眼。亏得向年相与的那和尚,假说是表兄,来家走动,暗暗同他解馋。今见丈夫死了,忙忙下葬。刚过了三七,卷了些私房,同那和尚相约逃走。一日黑早,不知往那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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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魏忠贤自幼好赌好嫖,因家俬是父母管着,不得到手。他只好零碎偷些东西出去当卖了顽耍,再不能像意。见老子死了,心中暗喜可以自由。犹恐娘不肯,到底掣肘。今见他做了柳翠,被月明和尚度了去,欢喜无限,那里还肯去寻问。遂将他老子少年粪门中挣来的这分家俬任他挥霍,不但大嫖,而且大赌,不数年而罄。房子也卖了,租了两间破屋栖身。不但人见他没钱不同他赌,连日食都断绝起来。因叫他妻子蓟氏做个私窠接客,【他嫖过了,又该他妻子来嫖。】赚钱度日。
    谁知这蓟氏因丈夫同他不甚相爱,在外贪嫖贪赌,彻夜不归,他这数年来,不等丈夫吩咐,早已相与过许多朋友,自做久了。魏良卿承爷爷的旧业,也被人诱去做了小官,【此时做小官,谁知后来竟封了候。】十日半月常不归家。魏忠贤明知放纵,并不查问他来去。这蓟氏自从做了这桩买卖,倒也在行。魏忠贤除去家中柴米之费,余者仍拿去做赌本。但零零星星,不得个爽快。
    过了一二年,偶遇着一个山东的水客要买婊子,魏忠贤带他相了蓟氏,讲明身价五十两,竟卖与他去了。他欣欣然把银子揣到赌场同人大掷。人只知他卖老婆,不知是多少身价,都想大赢他。一日一夜,赢了他一百余两。到开发时,只得五十金。两下就争闹起来,三个人打他一个。魏忠贤此时也急了,又一无所恋,思以性命图赖。恰好傍边有把刀子,他抢过来,众人当他行凶戳人,倒都躲开。不想他将裤子扯下,揝着膫子,狠命一刀割去。【他想赖,也是老婆卖去了,此物留之何用?】血晕倒了,一交跌在地下,血如涌泉。众人想要跑,那开赌的窝家道:“列位去不得,这场人命官司要打大家打,推不在我一个人身上的。且救了看,救活了是大家的造化,救不活再商议。”众人知道脱不得干系,只得上前来救。一面烧绵花替他捂住刀口,一面用姜汤灌喂,多时苏醒过来。众人商量了一番,向他道:“这是你自己割的,并非我们害你。你就死了,我们也到不得偿命。如今这五十两银子还你,我们还大家凑钱养活你。你好了呢,不消说。设或你要不好,身后我们发送埋葬你。这五十两银子给你儿子安家,你的意思怎么样?你必欲到官,这银子我们且留着打官司。”魏忠贤自想,自己一贫如洗,此时既疼得动不得,又无亲人,【因有此想,所以后来举朝臣宰皆要了做了干儿孙也。】儿子又校先是拼着一死,不想又活了转来。且落得得这五十两,后来还好做赌资,【却不想嫖了。】也就肯了。众人见他依允,图脱祸患,上好饮食供给他,又去寻了他儿子来,把前话向他说了。这赌钱的内中有一个是他的大花子,拿好话儿给他吃,他也喜诺,就留在日里服事他老子,夜间那人带他去干后庭花。
    这河间府阉割的娃娃甚多,有绝妙的药方,请人来替他医。就将他膫子煅灰配药,给他吃一个多月,疮口痊愈,一嘴胡子也掉了,宛然一个内监。这种人地方上私容不得,就去报了官。官府问起缘故,他禀称情愿自宫,希图进用。地方官具文差役送到京中司礼监衙门交割,他就带了儿子魏良卿一同前去。
    到了京中,那时正是王安掌司礼监事。差役投到,王安拨他到东京皇长孙处给使,这皇长孙就是天启皇帝。那时天启正在童年,左右伺候的全是些小内监。又都在宫中长大,还不知道甚么。这魏忠贤在外边过了三十多年,何事不知?他身边还有那五十两银,将外面所卖顽戏的物件无不买来哄诱天启。天启这疼爱他真如至宝,一刻也离他不得。
    天启的乳母客氏,系定兴县民侯二的妻子,生得模样甚好,选入时只得二十来岁,他乳大了天启到了十三岁。这客氏也是个骚淫妇人,没奈何被选进了宫,十多年无非同些宫女内监为伍。今见天启大了,一来图解谗,二来图固宠,竟被他引诱,破了天启的童身。他当日拿小奶头的奶给天启上嘴吃,到今日他又拿大奶头的奶给他下嘴吃。天启自尝了这种佳品,觉御厨中的供膳无一可及,竟同他同起同卧,如夫妇一般。魏忠贤知道了,以客氏将来可做内中一个大援,遂同他结拜了兄妹。
    魏忠贤自割势进宫之后,隔了一二年,得了个异人传授,常服丸药,生咽小儿脑髓。他那阳物竟长出有四五寸长一段来,却是没头脑的一件东西。客氏心喜,魏忠贤狡黠,两人暗暗私通,成其夫妇。天启尚幼,客氏不过要哄他亲厚,那根御屌不足大用。得遇忠贤,真是意外奇逢。忠贤又引魏朝与之私,客氏愈喜,二人千般海誓,万种山盟。但他这种盟誓与别的男妇不同,那讲的是情,他讲的是利。无非是皇孙登极之后,如何内援,如何外应而已。
    到了万历四十八年,神宗崩遐,泰昌登基。一月,龙驭上升,天启即位,忠贤得赐今名。命为司礼监太监,总督东厂官旗办事。客氏当日在宫中人皆称为客巴巴,到今封为奉圣夫人。出外乘八人大舆,内官锦衣花帽执棒前驱,声位与皇后等。天启又特给客氏与忠贤为妻。到二年九月,赐魏忠贤、客氏各金印一颗,方二寸,四爪龙钮玉筋篆文。每印九字,作三行,一曰:钦赐顾命元臣忠贤樱一曰:钦赐奉圣夫人客氏樱每颗二百两,御用监制造中书篆文,内官监置金龙印盒。一时伺旨献谀,靡费数万金。他二人一内一外,渐执朝政。招权纳贿,荧惑圣听,那个罪恶也不能尽述。直是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荆那时有一位忠义大臣参了他一本,但看此本,便知魏忠贤和客氏之恶了,也不用我细说。那本上道:左副都御史杨涟题:为逆珰怙势作威,专权乱政,欺君藐法,无日无天,大负圣恩,大干祖制。乞大奋乾断,立赐究问,以早救宗社事。如东厂太监魏忠贤其人者,举朝尽为威制,无敢指名纠参,臣实痛之。今若畏祸不言,是臣负忠义初心,以负皇上起臣特恩,他日有何面目以见先帝在天之灵?谨撮其罪之大者二十四款,为皇上陈之。
    忠贤原一市井无赖人耳,中年净身,夤入内地,拨之幽贱,宠以恩礼。原名进忠,改命今名。岂非欲顾名思义,忠不敢为奸,贤不敢为恶哉?乃初谬为小忠小信以幸恩,既而敢为大奸大恶以乱班。自忠贤擅权,旨意皆出传奉。假若夜半出片纸杀人,皇上不得知,阁臣不及问,害岂渺小?坏祖宗二百年来之政体,大罪一也。
    旧阁臣刘一燝,冢臣周嘉谟,同受顾命之大臣也。忠贤交通孙杰论去,急于剪己之忌,不容皇上不改父之臣。大罪二也。
    先帝壮年登极,一月宾天。执春秋讨贼之义者,礼臣孙慎行也。明万古纲常之重者,宪臣邹元标也。忠贤一则逼之告病去,一则嗾言官论劾去。何亲于乱贼,仇于忠义?大罪三也。
    王纪为司寇,执法如山。钟羽正为司徒,清修如鹤。忠贤一则辱而迫之去,一则陷之削籍去。不容盛世有正色立朝之直臣,大罪四也。
    国家最重无如枚卜,忠贤一手握定,是真欲门生宰相乎?大罪五也。
    爵人于朝,莫重廷推。忠贤用羽翼之奸,致一时名贤不安位去。颠倒有常之铨政,掉弄不测之机权。大罪六也。
    圣政初新,正资忠直,乃满朝荐等九人,抗论稍忤,忠贤传旨尽令降斥。屡经恩典,竟阻赐环。长安谓皇上之怒易解,忠贤之怒难饶。大罪七也。
    然犹曰外廷之臣子也。传闻宫中有一旧贵人,以德生贞静,荷上宠注。忠贤恐其露己骄横权谋之私,托言急病,立刻掩杀,是皇上且不能保其贵幸矣。大罪八也。
    犹曰无名封也。裕妃以有喜得封,中外欣欣相告矣。忠贤以抗不附己,矫旨特令自尽,不令一见皇上之面。皇上又不能保其妃嫔矣。大罪九也。
    犹曰在妃嫔也。中宫有庆,已经成男,乃绕电流虹之祥,忽化为飞星坠月之惨。传闻忠贤与奉圣夫人实有谋焉。是皇上不能自保第一子矣。大罪十也。
    先帝在青宫四十年,护持孤危者,仅王安一人耳。而忠贤以私忿,矫旨掩杀于南海子。身首异处,肉饱狗彘。是不但仇王安,而实敢仇先帝之老奴与皇上之老犬马,略无顾忌也。其余内臣擅逐者,不知数百千也。大罪十一也。
    今日讨奖赏,明日讨祠额。又于河间府毁人房屋,以建牌坊。镂凤雕龙,干云插汉。又不止于茔地擅用朝廷规制,僭拟陵寝而已。大罪十二也。
    今日荫中书,明日荫锦衣。金吾之堂口皆乳自,诰敕之馆目不识叮如魏良卿等,及外甥野子傅应星等,五侯七贵,何以加兹?不知忠贤有何军功?有何相业?甚亵朝廷之名器矣。大罪十三也。
    用立枷之法以示威,枷死皇亲数命矣。其扳陷皇亲者,欲动摇三宫也。若非阁臣力有护持,言官急为纠正。椒房之戚,又兴大狱矣。大罪十四也。
    良乡生员章士魁,以争煤窑伤其坟脉,托言开矿而死矣。假令盗长陵一抔土,何以处之?赵高鹿可为马,忠贤煤可为矿。大罪十五也。
    王思敬、胡遵道侵占牧地果真,小则付之有司,大则付之抚按学院足矣。而径拿黑狱,三次拷掠,身无完肤。以皇上右文重道,而忠贤草菅士命。大罪十六也。
    未也,科臣周士朴执纠织监一事。原是在工言工,忠贤竟停其升迁,致士朴卒困顿以去。以中宫之尊大得矣,而朝廷何可有此名也。大罪十七也。
    未也,且将开罗织之毒于缙绅矣。北镇抚臣刘侨不肯杀人媚人,自是在刑言刑也,忠贤竟逐之去。于是张忠贤之威焰得矣,而国脉何可崇此蕴毒?大罪十八也。
    未也,且示移天障日之手于丝纶矣。科臣魏大忠到任,已奉明旨,忽传旨诘责。及科臣回话,无论玩弄言官于股掌,又煌煌无语,提起放倒,令天下后世视皇上何如主。大罪十九也。
    最可异者,东厂原以查奸细,非扰平民也。自忠贤受事,鸡犬不宁。快恩仇,行倾陷。片语违忤,则驾帖立下。如近日之拿中书汪文言,不从阁票,不令阁知,不理阁救。当年西厂汪直之僭,恐未足语此。大罪二十也。
    尤可骇者,东厂缉访何事?前韩宗功潜入长安打点,实往来忠贤司房之家,事露始令避去。假令天不悔祸,宗功奸细事成,不知九门内外生灵安顿何地?大罪二十一也。
    祖制不蓄内兵,原有深意。忠贤谋同奸细,创立内操,复倾财厚与之交纳,不知意欲何为。大罪二十二也。
    近日忠贤进香涿州,铁骑之簇拥如云,蟒玉之趋随耀日。警跸传呼,清尘垫道,人人以为驾幸涿州。及其归也,以舆夫为迟,改驾驷马。羽幢青盖,夹护环遮,则已俨然乘舆矣,想亦恨在一人下耳。大罪二十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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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忠贤走马御前,皇上曾射杀其马。忠贤不自畏罪请死,且闻进有傲色,退有怨言。从来乱臣贼子,只争一念,放肆遂致收拾不祝奈何尚虎兕于肘腋间乎?大罪二十四也。
    凡此逆迹,皆得之邸报招案,与长安共传共见,非出于风影意度者。忠贤之二十四大罪,内有受而外发之,外有呼而内应之,又有奉圣客氏为之弥缝其罪戾。故掖廷之内知有忠贤,不知有皇上;都城之内知有忠贤,不知有皇上。即有大小臣工,又积重之所移,积势之所趋,亦不觉不知有皇上,而只知忠贤。宫中府中,大事小事,无一不是忠贤专擅。即奉奏之旨,反觉皇上为名,忠贤为实。且如忠贤前往涿州矣,一切事情必星夜驰请意旨票拟。嗟嗟!天颜咫尺之间,忽慢不请裁决,而驰候忠贤意旨于百里之外。事势至此,皇上之威灵尚尊于忠贤否耶?每思至此,尚为有天日耶?无天日耶?忠贤狼子野心养成,今日客氏又从傍巧为营解。忠贤欺君无上,罪箸恶盈,岂容当断不断?伏乞皇上大奋雷霆正法,以快神人公忿。其奉圣客氏亦并敕令出外,无复令其厚毒于宫中。其傅应星等着法司责问。然后布告天下,暴其罪状。如此,天意勿回,人心勿悦,内治外安,不新开太平气象者,请斩臣以谢忠贤。知此言一出,忠贤之党断不能容臣,然臣不惧也。但得去一忠贤,以不误皇上尧舜之名,即可以报命先帝,可以见二祖十宗之灵。一生忠义之心事,两朝特达之恩知。予愿已毕,死且不恨。惟鉴臣一点血诚,即赐施行。
    他这一本上去,在廷忠义之臣皆以为天启必定震怒,将忠贤灭族,客氏贬开,尽洗耳以听。不想魏忠贤积威所致,天启久已拱手服降。且天性愚騃,见了这本,不但不怒,反恐忠贤迁怒到他,满脸陪着笑说道:“这本上说的话,那外边的事,说我不知道还罢了。这些宫中的事,我尚不知道,那外边的事,何由得知?我有些信不过。”忠贤道:“上位说得是。只这么一想,就知是假话了。他们见上位托我掌管朝政,他外边官儿不得弄权,想要触了上位的怒将我贬开,好让他们大家弄鬼。”客氏扭头捏颈的道:“这些嚼舌根的,连我也拉在里头。他们不过怕我在爷跟前说他们的不是,都想挤撮我,我出去就是了。”就往外走。天启忙亲自跑去拉住,说道:“你不要着恼,我自有处治。”因怒向魏忠贤道:“你把这样多事的人重重的处了,别的才不敢学样儿。”忠贤道:“上位不知道,他们这一党的人多着呢。就处一两个,他们也不怕。”天启道:“不拘他多少,你都尽情重处就是了。”【忠贤之肆毒,若非天启主意,安敢大胆乃尔?后人但归罪忠贤而不责天启,是舍本而求末矣。即如秦桧之杀岳飞,若无高宗之意,彼亦焉敢下手?凡看书者,当于言外会意方妙。】忠贤、客氏听了这话,心中暗喜,出来就批严旨切责。忠贤知道皇帝是他治服的了,何得尚容臣子哓舌,遂弄了个东林党,大戳忠良。把些正人君子尽行杀逐,所留合朝文武皆是他的干儿。自首相魏广微起,五府六部,大小九卿,以至科道,无非儿而已矣。那时有个礼部尚书将八十岁了,向忠贤说道:“我本意要与上公做个儿子,因年纪太大了,不好认得。叫我儿子与上公做个孙子罢。”【此尚书知礼,不愧为礼部。】你看那时士大夫无耻至此,可还成个世界?此时魏忠贤已建府第在外,客氏亦起大业。各家有数千奴仆,每出朝到家,千岁之声震耳。那时有奉承忠贤者,尊呼为九千九百九十九岁。他二人互相表里,忠贤出,则客氏在内。客氏出,则忠贤在内。一个天启竟被他二人监管得定定的,一毫不能自主。忠贤因与客氏轮流出入,不能常伴他同宿,挑选了四个貌美阳大的小厮送客氏为小夫,笑说道:“我不得常常奉陪,送这几个小厮与你服事。料道你家侯爷也不敢管你,你可留下用罢。”客氏也就笑纳。客氏住在大宅,在隔壁又盖了一处房子,与丈夫侯二同儿子侯兴国祝他但是出宫,便叫这四个小厮一床同睡,大畅所怀,所以越发感激忠贤,更加亲厚,表里为奸。忠贤一手握定生死权柄,在廷众臣工,非干儿即厮养,吩咐一语,雷令风行。他要放个宰相,还易如反掌,何况要中个进士?那贾文物也不知有文章没文章,不过说了名字与主考,竟中而已矣。
    再说那贾文物中后,捷报到家。那贾老儿听得儿子中了进士,年老病久的人喜极,一笑而逝。莫氏忙差人往京去报丧。贾文物辞了魏忠贤、阮大铖,星夜奔回。他家吊贺同时热闹了一番,开丧出殡十分华彩,自不必说。不想次年他母亲莫氏也病故了,又忙了一常殡葬之后,贾文物恐富氏怀恨含香,难为他,偷空向丫头说要设计救他出去嫁个单夫独妻,以报他向日之情。商议了主意,那丫头虽心中不舍,也怕富氏利害,十分感激,落了几点泪。那贾文物到丈人家来,将这丫头的事不敢欺瞒,从头一一说了,求岳父如此如此设法救他。那富户部既疼女婿,又怕女儿果然送了那丫头性命,次日就到贾文物家中。婿女迎入,他要到亲家灵前看看,他夫妻陪了上去。富户部灵前作了揖,见一个丫头在傍站着,故意问贾文物道:“这女子当日服侍谁的?”贾文物道:“是先母的侍婢。”富户部回头问女儿道:“这可是当日同你嚷闹的那人么?”富氏道:“就是他。当日倚着奶奶的势儿,他胆子大多着呢。且等我慢慢的拆洗他。”富户部变下脸来向贾文物道:“你府上是诗礼人家,母亲的使女,儿子都是要得的么?”贾文物假做惶恐道:“这是小婿年幼无知,悔之无及。”富户部道:“令堂老亲母纵容得他这样无状,还不打发了他,留在家做甚么?”贾文物道:“先母骨肉未寒,心有不忍。”富户部笑道:“你舍不得罢,故如此假说。我却容不得,贤婿就怪我些也罢。”吩咐家人道:“把这女子带到家去,叫媒婆替我即刻卖了,此时就行。”那丫头明知是贾文物好情救他,但在此多年,临去未免伤心。收拾了东西,叩辞主人灵位,大哭了一常他这哭,三分恋故主,七分感情人。富户部叫人领了去了,他恐女儿疑心,望着富氏道:“向日亲家请我来说那些闲话,受了一肚子的气。我因见他年高了,故此忍住,只得昧着心说了你几句与他压气。我忍到如今,今日才出了我父女的一口恶气。”这富氏听见父亲说这样疼爱他的话,好生欢喜,那里知是他翁婿二人弄偷天换日的鬼。富户部回家,吩咐寻个好人家与他去嫁。家人举荐了一个买卖本分的人,叫做鲍信之,有三十来岁。富户部一文不要,仍看女婿的面上,反与了丫头十数金的妆奁,又与些衣服首饰之类。那丫头千恩万谢而去。【含香之配鲍信之者,取梅蕊含香以报春信之故。】贾文物知道含香得其所天,也感丈人不荆过了二年,那富户部也是花甲外的人了,偶染时疫,大势已危。女儿女婿都在跟前,呼了过来,说道:“我死之后,把我跟前的婢妾都拣个好人家打发嫁了去。其余家中人口房产,内囊细软,一并付与你夫妇。”又嘱女儿同女婿道:“你们都大了,不比当日幼小,好好的和美过日子。”再三说了,瞑目而逝。这个丧事都是贾文物治办,也着实热闹。事完之后,把些妾婢都嫁了人,然后两处并做一家。这贾翰林家中房产地土家俬原有万余金之物,今又得了富家这分家产,约有十数万了。将房屋收拾得华丽之极,僮仆数十,婢子多人,比贾翰林当日反觉热闹了许多。他如今是个进士,又算巨富之家,自然有人来亲近他。就是文人墨士也都相与起来。人虽知他举人进士来得暖昧,不过背地谈论,谁敢当面说他不通?明知他一窍不通,又谁敢出个题目考他一篇不成?况且势利二字是人人所不能免者。就是有一种假豪杰,嘴虽鄙薄他,不由得身子走来亲近。【说尽小人肺腑。】古语二句说得好,一丝也不差。他道是:时来谁不来,时不来谁来?
    正是此谓。那贾文物他也因自己是科甲中人了,虽是擀面杖吹火,一线不通,也勉强学些文人的体段,凡说话定要带些之乎者也的文腔。引用些书语,却是不通得可笑。他到服满之后也二十多岁了,比当年举止大不相同。体统虽然尊重,只是怕夫人的心分外胜前了,权且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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