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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苗女情深

  白士英道:「张兄对九里龙的情形倒是熟悉的很。」

  张正林笑了笑道:「兄弟是货郎,只要有利可图,那里部得去,老实说,九
里龙孟、宋、蔡、白四个村,货郎就只有我一个。」

  白士英道:「九里龙有四个村?」

  张正林道:「四个村,以孟家一族人数最多,其余三个族,当初都是孟家的
苗奴,人数不多,所以大家都叫孟家苗,其实每个村子少说也隔了一二十里。」

  白士英道:「张兄知不知道鬼母教?」

  张正林面上闪过一丝异色,口中哦了一声笑道:「鬼母是他们信奉的神,祭
神大典,须由族长的妻子主祭,叫做鬼母耐德,这耐德,是一族之中,最具权威
的人。」

  白士英道:「那么族长呢?」

  张正林道:「孟家苗以女为主,耐德的女儿,是唯一继承鬼母的人,叫做公
主,族长都是赘婿,因妻而贵,其实并无实权。」

  白士英道:「原来如此,不是张兄说起,兄弟我还不知道呢?」

  两人说话之间,前面已经隐隐可见天光。

  张正林道:「快到地头了。」

  他双手交替,迅快拉着绳索,不多一会,本排已经划出山窟尽头。这是石壁
下一个四方形水潭,潭水不深,正好容得木排停泊,敢情是人工开鉴出来的。张
正林站起身子,把独轮小车和两只木箱,一齐放到岸上,然后跨上岸去,白士英
也跟着上岸。

  这时天色己黑,四处山彬重重,似是在一处山谷之中,从潭边开始,就有一
条羊肠小径,婉蜒朝谷外通去。张正林捆好了木箱,回头说道:「白兄,咱们走
吧。」

  白士英道:「已经快到了么?」

  张正林推着独轮车,走在前面,说道:「快了,这里离马郎坡不过五里光景
了。」

  这一段山路,虽然还是崎岖难行,但总有一条羊肠小径可循,五里路,自然
用不了多少时间。正行之间,只听隔着山坡,传来一阵鸣鸣吹竹之声,和咚咚鼓
声,接着就听到一阵妙曼的歌声,因风传了过来。

  白士英问道:「张兄,这是他们的歌声?」

  张正林点点头道:「从六月初一开始,是他们放醉的日子,一共有一个月,
但六月半,是他门放醉最高潮了,白兄不妨判山坡上去瞧瞧,兄弟把东西寄到附
近苗人家里,就会赶来。」

  白士英正想问他,什么叫做「放醉」?张正林已经推着独轮小车,朝另一条
小径,如飞而去、山风吹来,歌声愈来愈啼亮。娇柔宛转之中,还夹杂男子粗旷
的声音,音节十分动人。白士英踏着月色,循声寻去,转过山腰、老远就看到一
座小山坡。

  草坪中间,有的吹着竹筒,有的敲着皮鼓,也有拍着手掌相和的。许多艳装
苗女,有的站在疏林之中,有的站在花丛之前,她们口中都在唱着山歌,因为人
数众多,合在一起,更显得妙曼动听。草坪中间,围着不少青年,边跳边唱,边
唱边舞,因为有女的相和,就跳得更加起劲。

  白士英虽然不懂他们唱些什么?但只觉得歌声十分幽美。月光如洗,清歌妙
舞,正在如火如茶的进行,这是苗疆青年男女青春的旋律。白士英还是第一次看
到这样热烈的场面,心中暗想:「这大概就是张正林说的『放醉』了?」

  他虽没到过苗疆,但听苗人「跳月」的事,一时觉得很好奇,忍不住朝那小
山走去。

  小山坡,自然并不高,只是一个土丘,山顶上,地方不大,却有着疏朗朗的
几棵巨松,地上嫩草和茵。一轮将圆未圆的明月,透过松针,洒在身上,疏而不
密,长衫上好像画了一幅古画,平添几分幽趣。山坡下面,载歌载舞,已经进入
了高潮。许多花枝招展的苗女,在同伴推呀拖呀的情形下,半推半就,一个接着
一个的进入场中。

  男人们更是欢声雷动,跳得更热,唱得更味亮。有的已经成双成对的双双合
舞,有的还在边舞边走,找寻自己合意的对象。大伙都在心弦跳跃,如痴如狂,
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山坡上的白士英。白士英也被眼前的艳丽风光,美妙歌声,
看的目迷五色,陶然欲醉。

  就在此时,但听山坡左侧一片树木之间,忽然传出一个娇脆脆的歌声。那歌
声有如山谷黄茸,轻盈啼亮,不但娇美悦耳,而且使人有甜美之感。歌声由远而
近,许多本来在场中又唱又跳的青年,不约而同的转过身去,纷纷围着那片树林
出口,争相唱和起来。

  白士英同时发现本来成双成对的舞侣,也在此时,手拉着手,一对对,一双
双的朝那歌声逐渐围拢过去。好像那歌声有着极大魔力,把场中所有的人,都吸
引了过去,也好像大家狂欢而热烈的歌舞,都是为她一人而歌舞的。

  白士英感到好奇,这人会是谁呢?歌、舞,已经由草坪中间,移到了那片树
林前面。大家还是唱的那么撩亮,但那是属和着林内的歌声而唱。大家也还是那
么兴高采烈,那也是依林中歌声节拍而跳。甜美的歌声,渐渐从林中出来了,那
自然也是一个苗装少女,白士英自然极为注意她。

  月光底下,只见她秀发披肩,上身穿一件绣工精巧的短袄,没有衣领,双襟
对开,束一条金纱绣花的阔带,从颈口到胸口,敞露了一大块,下面一条百招细
绣短裙,长不盈尺,两条雪白细腻的大腿,也露出了一大截,赤着双足、颈项、
手腕、足踝上,都戴着或大或小的银圈。苗条而蛔娜的身材,在月光映照之下,
真是上帝最完美的杰作,无怪这许多苗疆青年要为她而风靡。

  那女郎边唱边走,舞步轻盈,班手配合着她的歌唱,比划出各种姿势,两条
套着锡的手臂,宛如在春风中摇曳的柳条,姿势优美,柔若无骨。白士英只是好
奇,才到山坡上来瞧瞧的,他心里有事,自然没有欣赏苗疆女郎的心情;但这样
一个美丽的少女,仍令他无法不欣赏,双目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直瞧。

  那少女走出树林,对大家围着她唱和卡跳舞,她却视若无睹,只是一个人边
歌边舞,缓缓的朝前行去。围着她的人,都好像生怕亵读了她一般。虽然述是围
着她唱呀跳呀,但她经过之处,却纷纷让了开去。不,大家只是围着她后退,男
男女女围着的圈子,随着她轻盈的步伐而移动。

  终于大家又回到了草坡中间,这是歌唱,舞蹈的最高潮了。大家像是群星拱
月一般,把她围在中央。其中有几个方才没有找到对象的青年,也许他们等的就
是她,这时就在边唱边舞中。走向中央,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迎合着她。

  异性的歌声,本是最具有挑逗性的,但她依然一个人清歌曼舞,落落寡合,
对他们连看也没看一眼。大家心里都禁不住暗暗奇怪。她难道已有了情郎?她盼
情郎,会是谁呢?那少女娇脆的歌声,渐渐的充满幽怨!她仰首向天,一只雪白
的手腕、也向天作出了祈求的舞姿,歌声缠绵徘侧。生似向嫦娥倾诉,她的情郎
怎么不来呢?

  她又随着歌舞,缓缓的从人群中走出。围着她的人,自然还是纷纷的让开了
路;但这回他们,并没有再围着她。草坪中间,并没有因她的离开而减少了欢乐
的气氛,大家还是双双对对的歌唱在一起。只有少数几个人,因得不到她的两情
相悦,像是失魂落魄一般,望着她的背影,怔怔出神。

  那少女仍一路载歌载舞的走着,只是脚下轻快了许多。她并没有回向树林,
而是笔直的向山坡走来。白士英发觉她朝山坡上走来,要待退走,已经是来不及
了。因为山坡并不高,他就算以最快的身法退走,还是会被她发现的。

  张正林告诉过他,被她发现了,自然会发生误会,对他苗疆之行,岂非前功
尽弃?倒不如站着不动的好,最多是偷看他们的歌舞,如果引起误会的话,等张
正林来了,就好向他们解释清楚,心念转动,也就背着双手,倚树而立,站着不
动,作出欣赏之状。

  那少女像一只彩蝶,已经轻盈地,翩然地飞到了他的面前。她柔若无骨的双
手,仍然一高一低的随着轻快的步伐,舞个不停,口中也同样的唱的较为低沉,
好像在倾诉着衷情。白士英虽然听不懂她唱的词句,但声调之幽美,几乎是人类
歌唱中最好的歌曲了。

  四目相对这一刹那,白士英的呼吸,几乎有逼促之感。方才他不过远远的看
到一个苗条而美丽的影子,已经觉得她很美,现在对了面,两人相距不过数尺,
看的自然更为清楚。这少女有一双灵活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如水。有两条
弯弯的眉毛,纤细整齐,不描而黛。有一根玉管似的鼻子,配着红菱般的啼唇,
嘴角含着浅浅的笑容,微微露出了些编贝般的皓齿。

  最使人感到怦然心动的是她没有领子的短袄,露出了她圆润白腻,完全无缺
的脖子,和半掩半映一双玉球般饱满而耸起的胸脯。当然,美的地方大多了,比
如,她那纤细的腰肢,和短裙底下,比羊脂白玉还要细腻纤秀的半截大腿,晶莹
如同软玉,完美无比的天然玉足。有美皆备,无丽不臻。他简直不敢多看,不敢
多想。

  任何人只要多看她一眼,准会情不自禁。那少女在白士英面前轻歌曼舞,笑
靥如花,眼波欲流,就像一朵含苞初放的白百合,在轻风中摇曳。皎洁的月光,
照在她脸上,似羞还笑,洋溢着欢欣,她那娇柔而略带挑逗的歌声,好像充满着
新的希望。

  这使在山坡下尽情歌舞的苗族男女,感到十分惊奇,他们都止不住仰起头,
朝山坡上看来。那少女更是喜悦,边唱边舞之中,朝白士英嫣然一笑,忽然软绵
绵的抬起那莹白似玉的皓腕,羞涩的送到白士英的面刚。她没有说话,只是脉脉
含情的望着白士英。

  白士英一时惊讶的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好?那少女看他拘谨的模
样,不觉展齿一笑,伸在他面前纤纤玉手,轻轻抬了一下。她虽然没有说话,但
这明明是向白士英示意,要她去牵她的手。白士英不知这是苗人的什么礼节?但
那少女请示的很明白了,这是要邀自己和她一起跳舞。

  他听说过苗人好客,对汉人尤其欢迎,她邀请自己跳舞,是表示友善之意,
自然不能拒绝。白士英踌躇着只好伸着手出去,那少女脂光如玉的脸上,忽然微
微一红,娇羞之中,流露出万分喜悦,没待白士英碰到她的手前,很快就一把拉
住了白士英的手,轻轻往外一荡,左手随着扬起,扭着腰肢,曼步轻歌,边跳边
走,朝山坡下走去。

  白士英被她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紧紧牵着,身不由主,也就只好跟着她的步
伐,邯郸学步。差幸他方才已经看了一会,他们跳的舞,步法简单,又有歌声的
节拍可循,走了几步,已经差不多可以领悟。那少女牵着他的手,本来还在暗中
示意,看他很快就能和自己步法相合,更是高兴。

  山坡下面的人,看到少女和白士英手牵手的下来,大家不觉纷纷拍起手来。
人丛中也有吹口哨的,也有高声怪叫的,一时欢动如狂。两人从山坡一路手牵手
的跳向平地,就被一大群男女一层层的围在中间。吹竹筒和打皮鼓的声音愈来愈
急,围着他们的青年男女,唱和的更响,也跳得更快。

  大家尽情的歌唱,尽情的笑。白士英初时还有些尴尬,但看大家都是如此,
也随着手舞足蹈起来。那少女自然更为高兴,眼波流盼,腰肢轻摆,脸上更是红
菠酸的,笑靥含春,洋溢着喜悦。

  月亮已经到了中天,鼓声渐渐停了下来。歌声乍歇,跳舞自然也停止了。男
的已经跳得气喘如牛,女的也香汗淋漓。大家脉脉含睬,相视一笑。接着方才跳
舞时的伴侣,男女成双,双双对对,手携着手,离开草坪中央。有的就在林前,
并肩坐下,有的已经隐入了花丛深处。有的还站着说话,有的已经悄悄溜走。反
正大家已经散了,各人都找到了伴侣。

  方才是由互相唱和而结识,现在正好喂喂细语,互通款曲。那少女朝白士英
腼腆一笑,拉着白士英的手,并肩朝山坡上走去。白士英和她言语不通,只好硬
着头皮任由她手牵着手的拉着走。两人重又回到小山顶上,走到一大棵树底下。

  那少女回眸一笑,倚着树根坐下,然后仰脸望着白士英,拍拍她身边地上,
意思要他也坐下来。白士英只得跟着坐下,只是和她保持了一些距离,那少女看
他是个谦谦君子,更是喜悦,腆颜一笑,自动的坐近了些,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望
着他。樱唇轻启,低低的道:「歹阿里郎?」

  这是苗语,意思是你叫什么名字?

  她这一开口,语声清柔娇腕,甚是悦耳。但白士英初到苗狐,自然不知道她
说的是什么,只好摇了摇了头。摇头,自然表示听不懂。那少女似乎感到有些意
外,忽然抿抿嘴,轻笑道:「你连一句苗语也听不懂?」

  她居然说的一口汉语,只是口音稍微生涩了些。

  白士英听的大奇,望着她道:「姑娘原来会说汉语。」

  那少女微微摇头,柔声道,「我说的不好。」

  白士英问道:「那么姑娘方才说的什么呢?」

  那少女眨动一双像星星般发亮的眼睛,偏着头道:「我是问你姓什么?叫什
么名字?」

  白士英「哦」了一声,笑道:「在下白士英,姑娘呢?」

  那少女道:「我叫孟双双,孟夫子的孟,双双对对的双。」

  白士英听的更奇,问道:「孟姑娘念过汉书。」

  她知道孟夫子,自然念过汉书了。

  孟双双朝他点点头,说道:「念过一本三字经。」说到这里,忽然轻「嗯」
了一声,又道:「你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白士英道:「今晚刚到的。」

  孟双双又问道:「你是一个人来的?」

  白士英道:「我和一个叫张正林的货郎一起来的。」

  孟双双道:「那你也是货郎了?」

  白士英道:「不是,我是行医的郎中。」

  孟双双喜孜孜的道:「那好极了,我祖母病的很厉害,连巫师都治不好,你
会看病,那真是太好了,白哥哥,我就带你去。」

  白士英道:「孟姑娘还得梢候一会。」

  孟双双还当他要和自己诉说情话,粉脸微红,似喜还羞的膘了一眼,轻声问
道:「你还要再坐一会么?」

  白士英道:「在下和姓张的朋友约在这里见面,他还没来。」

  孟双双道:「你朋友这时候还没来,我们只管先走,我会叫人去找他的,到
了孟家寨,还怕走丢?」

  白士英道:「不,我们还是等他的好,我的药箱,还在他车上。」

  孟双双攒攒道:「你知道他到那里去了?怎么还不来呢?」

  只听坡后有人大笑道:「在下早就来了,只怕惊动了公主和白兄的情话。」

  随着话声,一条人影,已从山坡后面跳了上来那正是货郎张正林。

  「公主」这两个字,听的白士英大感惊讶,他脸上讪讪有些不好意思,慌忙
站了起来,说道:「张兄来的正好。」

  孟双双跟着站起,娇哎道:「讨厌。」

  张正林笑了笑道:「我们这位白兄不讨厌吧?」

  一面又朝白士英拱拱手道:「恭喜白兄,一到九里龙,就认识了如花似玉的
大美人孟公主,真是福慧双修,艳福不浅。」

  白士英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忙道:「张兄休得取笑。」

  孟双双是苗族少女,听到张正林当面说她是如花如玉的大美人,不但不以为
笑滤,而且心里十分高兴,娇笑道:「白哥哥,他已经来了,我们走吧。」

  说着伸手拉着白士英的手要走。白士英被他闹了个面红耳赤,大为尴尬。

  张正林忙道:「白兄只管和孟公主先去,兄弟随后自会把药箱送去的。」孟
双双也没待白士英多说,拉着他就走。

  这座小山坡就像是孟家寨前门前的一道照墙。白士英随孟双双转过山坡,就
有一条较为宽阔平坦的石砌道路,两边都是高大的树林。这条路很少曲折,转过
一重山脚,就看到两道粗木的栅门。这是四面环山的一片广大盆地,一眼望去,
茅屋柿比,也有三五成群,自成一簇的,也有独自一幢,依山而居的,反正都是
在这一片山拗之间,聚族而居。

  沿着这条石砌道路进入栅门,又走了半里光景,已经到了一座不算太高的山
冈下面。月光之下,但见一座覆盖极广的茅屋,黑压压一片,血立在山麓之间。
孟双双拉着白士英,脚下不停,笔直往里奔去。这一幢茅屋,构造十分突出,前
面一排,就像是穿堂,经过穿堂是一个大天井,迎面又是一排茅屋,中间一间,
透射出灯光,却垂着一徘用回木串成的珠帘。

  孟双双一手拉着白士英,穿帘而入。屋中灯光极亮,陈设也极简单,上首一
张藤榻上,踞坐着一个头挽发譬的肥胖苗人,卷须虬髯,看去约模五十出头,他
上身穿一件白麻背心,露出虬筋纠结的一双胳膊,下面穿一条宽大的黑裤。藤榻
边上,一张矮儿上,放着一个装酒的瓦罐,此刻那老苗人正在啃着烟煎的鸡腿喝
酒。

  他一眼看到孟双双拖着白士英闯了进来,不觉微微一怔,但立即放下酒罐,
双手在他宽大的裤上,抹了抹,笑呵呵的站了起来。这当然是看到白士英一身汉
人装束,表示欢迎之意。孟双双没待对方开口,早已放开了拉着白士英的手,翩
然奔到那老苗入身旁唁唁呱呱的说了几句。

  那老苗人一面点头,但他目光却向白士英身上打转,等孟双双把话说完,他
才含笑朝白士英拱拱手道:「欢迎,欢迎。」

  这两句话,说的极为生硬。

  孟双双转脸朝白士英道:「这是我爹,也是我们孟家苗的族长。」

  白士英跟着向上抱拳一礼,说道:「在下久仰族长大名,今晚幸会。」

  孟双双把他说的话,又用苗语给爹翻了。孟族长更是高兴,指指边上一张藤
椅,口中咕咕的说了两句。

  孟双双嫣然一笑道:「我爹说你是远客,请坐。」白士英知道苗人性直,就
不客气在藤椅上坐下。

  孟族长等他做下,立即取起他方才喝的那个酒罐,递了过来。孟双双站在她
爹身边,抿抿嘴,含笑道:「我爹请你喝酒。」

  白士英知道他此举表示对自己的敬意,要是不喝,就是瞧不起他了,这就慌
忙双手接过瓦罐,大大的喝了一口,才放回几上。酒是好酒,很香,很醇,孟族
长又朝孟双双叽哩咕峪的说了两句。

  孟双双才美目含睬,娇声说道:「我爹问你,你能治得好我祖母的病么?」

  白士英听的一呆,答道:「在下要看过令祖母生的是什么病,再诊过脉,才
能知道。」

  孟双双又把这后告诉了爹。孟族长朝她女儿,又说了几句。孟双双点头,然
后朝白士英道:「我爹要我去问问娘,白哥哥,你请坐一会。」

  说着,就像燕子般,轻盈的朝屋后奔了进去。

  孟族长望着白上英笑笑,又把那瓦罐递了过来。白士英和他语言不通,但人
家把酒递过来了,盛情难却,不得不喝,只得接过酒罐,又大大的喝了一口,才
把酒罐递还。孟族长口中说了两声「好」,仰起脖子,「咕」的喝了一口,又把
酒罐朝白士英递来。

  这可不得了,孟双双走了,没人做翻译,自然只有喝酒。白士英估计,这一
个瓦罐,至少也有三五斤酒、如果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下去,立时可以喝光。这
酒,比剑河客栈里卖的茅台酒,还要厉害得多,但他也无法推辞,只得又接过瓦
罐,喝了一口。

  孟族长酒兴极分,看到白士英酒量好,不觉大为高兴,自己喝过一口,又递
过来。白士英暗暗叫苦,此时除了舍命陪君子,只有希望孟双双早些出来。这样
你一口,我一口喝个不停,不过盏茶工夫,已把瓦罐内的酒喝光。

  孟族长目露惊奇,连声说「好」,接着举起蒲扇般手掌,轻轻击了两下。只
见从左首房中,急步走出两个年轻苗妇,朝孟族长躬身一礼,柔顺的说了一句苗
语。这两个苗妇敢情是孟族长的待妾,她们似是在向孟族长请示。

  孟族长指着瓦罐,大声叫着,看他神情,显然是说「快些添酒」的意思。两
个苗妇应了一声,由左首一个从矮几上取起瓦罐,躬身而退。不多一会,只见她
们每人手上各自捧着一个瓦罐走上,一齐放到几上,才行退去。

  白士英看的暗暗皱眉,心想:「苗人如此喝酒,自己如何受得了?」

  孟族长朝他呵呵一笑,仰手捧起酒罐,喝了一口,白士英只得学他模样,也
捧起酒罐,喝了一口。他到了此时,只好仗着精纯内功,先把酒逼往了再说,孟
族长看他酒过极洪,更是喜动颜色,放下酒罐,一挑大拇指,一阵呵呵大笑。白
士英同样朝他挑着大拇指,然后拱了拱手,表示对他酒量,十分佩服。孟族长极
为高兴,又呵呵大笑了起来。

  这时只见一名腰挂着苗刀,一边革囊中插着一排竹箭的苗人,引着张正林走
了进来。张正林捧着药箱走入,看到孟族长,立即放下药箱,趋上几步,连连抱
拳,口中叽咕咕的说着苗语。孟族长也站起身,和他以苗语谈话,然后取起卤前
瓦罐,自己先喝了一口;朝张正林递去。

  张正林双手接过,也大大的喝了一口,把瓦罐放回几上,取起药箱,送到白
士英面前,笑道:「白兄,兄弟来的不慢吧?」

  白士英双手接过,说道:「多谢张兄了,你再不来,兄弟这点酒量,快要醉
倒了。」

  孟族长敢情能听不能说,一手摸虬髯,洪声大笑。

  张正林问道:「孟公主呢?」

  白士英道:「她进去了。」话声甫落,孟双双已经一阵风般飞奔了出来,朝
白士英招招手道,「白哥哥,我娘请你进去哩。」

  一面回头朝孟族长说了几句,孟族长只是点头。

  白士英捧着药箱,问道:「是不是给令祖母看病去?」

  孟双双娇咳着道:「白哥哥不用多问,是我娘先要看看你。」说完,也不管
当着她爹面前,伸手拉着白士英就走。

  孟族长看她女儿和白士英这般要好,心里一阵高兴,望着张正林呵呵大笑。
张正林怎么也没想到白士英一来,就会被孟公主选上,看着两人后影,不禁微微
发呆。孟族长这一大笑,才把张正林惊醒过来,连忙含笑道:「公主眼光真是不
错,敝友不但文武全才,又精干医道,是李一丹李药师的得意传人。」

  他说的当然是苗语。

  孟族长一手摸着虬髯,呵呵笑道:「咱们几个村子里的小伙子,小女没有一
个看得上,他喜欢汉家郎,老夫也只好就由她去了。」

  张正林笑了笑道:「敝友能获得公主垂青,在下也与有荣焉。」

  孟族长大笑端起瓦罐,说道:「喝酒喝酒。」

  白士英被孟双双拉着手,身不由已随她急步奔入后院,后院当然要经过一个
小天井,茅檐回廊,别饶幽趣。小院落中,种着许多不知名的花卉,踏进后院,
就可闻到一股清香,长廊尽头,是一排三间茅屋,孟双双拉着他就直向中间一间
行去。

  门口,也像前面一样,挂着一徘用木珠串成的帘子,孟双双手牵手的拉着白
士英掀帘而入。白士英目光一动,发现这间屋里的布置,竟和汉人家相似。上首
摆着一张长案,一张八仙桌,两旁各有一排椅几,而且还是上等红捕经过精工雕
刻制成,但一看就知年代已经相当久远了。

  这时,八仙桌上,放着一盏高脚油灯,照的一室通明。左上首,端坐着一个
苗装妇人,面貌白皙,鬓发微见花。白士英曾听张正林说过,孟家苗重男轻女,
族长的正妻,就是鬼母耐德,女儿叫做公主,也就是将来的「鬼母耐德」。公主
不出嫁,只能招赘,赘婿就是未来的族长,那么孟双双的母亲自然就是鬼母耐德
了。

  孟双双叫了声:「娘,白哥哥来啦。」

  一面朝白士英低声说道:「那就是我娘。」

  白士英心中暗暗惊奇,孟双双和她娘说的竟是汉语,心念转动,立即朝那苗
妇拱手作揖道:「在下见过耐德。」

  耐德早就打量着他,额首笑道:「白先生请坐。」

  白士英暗暗奇怪这位鬼母「耐德」,汉语说的极好。

  孟双双嫣然一笑,亲切的道:「白哥哥,你坐呀。」

  她形迹亲密,白士英方才在孟族长面前,倒也不觉得什么?但此刻在能说汉
语的耐德面前,却不禁脸上感到一红,彬彬有礼的欠了欠身道:「在下告坐。」

  把药箱放在几上,然后在下首一张椅上落座。

  耐德目光一抬,含笑道:「老身听小女说,白先生精擅医道。」

  白士英道:「不敢,在下稍通医理。」

  耐德又道:「白先生第一次到咱们这里来?」

  白士英道:「是的,先师在日,一向是在苗岭一带行医,在下奉先师遗命,
才到这一带来的。」

  耐德看了他一眼,问道:「白先生尊师是谁?」

  白士英道:「先师姓李,人称李一丹。」

  耐德点点头道:「李药师名满苗疆,疑难杂症,均可一齐病除,白先生既是
李药师的高足,那就好了。」

  说到这里,接着道:「家母今年七十有九,平日身体极为健朗,上月初忽然
染恙,初时只是不思饮食,昏倦欲睡,如今逐渐加重,神形消瘦,有时好像还有
吃语,咱门附近有名的巫医,都治不好,不知白先生是否能治?」

  白士英道:「汉医首重望,闻,问,切,必须切过脉,才能探求病因,对症
投药,才不致有误。」

  耐备听的连连点头道:「白先生高论极是,足见医道高明了。」一面转头朝
孟双双道:「双双,你陪白先生进来,一起去看看你祖母的病。」说完,站起身
子,当先朝左首一间房中走去。

  孟双双朝白士英嫣然一笑道:「白哥哥,我们进去。」

  白士英捧起小药箱,跟着往屋中行去。

  这房中,陈设简单,放着一张雕花大床,一张陈旧的铜镜妆台,另外是一张
方桌,几把椅子;但在苗人家中,有这样摆设,已是绝无仅有了。大床上,躺卧
着一个老苗妇,白发鸨脸,已经形容枯槁,消瘦得只剩了一把骨头,此时定着一
双无神的眼睛,张口呼吸,已只有奄奄一息。

  耐德站在床前,眼看母亲病势如此沉重,止不住睫含泪水,面有戚容,看到
白士英走入,不觉问道:「白先生,你看家母还有救么?」

  白士英道:「耐德放心,在下自当尽力而为。」

  耐德道:「白先生如能把家母的病治好,老身自会重重的谢你。」

  白士英道:「耐德言重了,医者有割股之心,尽我之能给老耐德治病,乃是
在下的天责,怎敢当得重酬二字,耐德请把老耐德的手腕取出来,在下先切切脉
象如何?」

  耐德点点头道:「白先生真是高明之士。」

  说着,轻轻把老苗妇的手取出。

  白士英走到床前,孟双双很快端过一把椅子说道:「白哥哥,你坐呀。」

  白士英也不客气,就在床前坐下,按在老苗妇脉门之上,仔细的切了一阵,
才抬头道:「耐德,在下还要切切老耐德右手的脉。」

  耐德点点头,轻轻的替老苗妇转了个身。

  白士英又切了她的右脉,起身取过药箱,打开箱盖,取出一块竹片,对耐德
道:「在下还要看看老耐德的舌苔。」

  耐德问道:「白先生要如何看法?」

  白士英道:「只要拨开老耐德牙关,就可看到了。」

  耐德道:「那就请白先生动手好了。」

  白士英朝孟双双道:「那么就请孟公主把灯盏取过来。」

  孟双双答应一声,从桌上捧着灯盏,走近床前。白士英用竹片轻轻拨开老苗
妇牙关,只见她整条舌头色呈乌黑,四周还生着许多芒刺。

  耐德吃惊道:「家母是中了毒么?」

  白士英抽出竹片,回头道:「老耐德不是中毒,这是瘟病。」

  耐德望着白士英,问道:「什么叫做瘟病?」

  白士英示意孟双双把灯盏放回到桌子上,一面说道:「黄帝素问曾说:『阳
明司天,冬之气,其病瘟』。瘟病,就是热病的总称,也是四时不正之气。邪之
渐受者为温,急中者为热,老耐德此症,是温毒而兼暑湿,冬时热毒内伏,到了
长夏,与兴湿并发,复因初时误投发散之剂,热毒不得外解,陷入于里,致使温
邪,阻滞经脉,故而多寐,时日稍久,热人心援,故而神昏,且多呓语。」

  耐德道:「白先生医道真是高明已极,你说的一点不错,家母确是如此,只
不知是否有救?」

  白士英微微一笑道:「耐德只管放心,此症是数种症候并发,本属险症,要
是换了常人,早已无救,所幸老耐德内功极为精纯,目前只是温毒内陷,暑湿积
滞,真气遭受阻遏,只要清暑化湿,使湿邪皆从清道而出,病有去路,气机自能
通畅,很快就会痊愈了。」

  耐德感激的道:「家母病症,全仗白先生救治了。」

  白士英连说不敢,略作沉思,就到方桌前面,打开药箱,取出两个小瓶,那
是「牛黄丸」和「至宝丹」,各自倾了六粒,研成细未。然后又从箱里取出李药
师精合的「冰雪行军散」,用银匙挑了少许,加入药未之中,分为两服,用纸包
好。接着朝耐德说道:「这是两包药粉,第一包此刻就给用温水灌下,第二包,
要等一个时辰之后再服。」

  耐德看了这小小两包药粉,心中还有些不信,问道:「白先生,这两包药粉
就可治愈家母的病么?」

  白士英道:「这两包药,功能清温毒,理暑湿,老耐德服下之后,病症即可
减轻,等明天在下替她切过脉象之后,需用何种药物,就得另行配合了。」

  耐德道:「原来如此。」

  接着朝孟双双说道:「双双,你去倒一碗开水来,给你祖母喂药。」

  孟双双答应一声,翩然往外走去。不多一回,孟双双端着一碗温开水走入。
耐德取过药粉,拨开老苗妇牙关,把药灌了下去。

  白士英道:「老耐德服下此药后,大概有十个时辰,药力行散,就会清醒过
来,因体内温热,抖济稍解,也许会觉腹中有些饥饿,但除了开水,不可进食,
等第二色药粉服下之后,最好让她睡上一回。」

  耐德点头道:「白先生说的,老身归当谨记。」

  白士英收起药箱,拱拱手道:「敝友在前面等候、在下告辞了。」

  耐德道:「白先生是我问孟家的贵客,自然住在我们这里。」

  白士英道:「敝友张正林,还在前面等候。」

  耐德道:「白先生还有一个朋友同来?既是白先生的朋友,以是我们的贵客
了,就该一起住我们这里才是。」

  孟双双道:「白哥哥的朋友,叫做张正林,娘还记得不?他就是去年来过的
那个货郎。」

  耐德「哦」了一声,道,「你说就是那个年轻货郎?他往在那一家?白先生
住我们这里,他自然也留下来了。」

  白士英原无一定住处,而且他远来苗疆,也另有目的,眼看耐德一再挽留,
自然正中下怀。苗人好客,也不容自己推辞,这就拱拱手道:「在下打扰耐德,
实在过意不去。」

  耐德道:「白先生不用客气。」

  接着朝孟双双吩咐道:「双双,你领白先生到客府休息吧。」

  孟双双嫣然一笑迫,「白哥哥,你跟我来。」

  说着,正待朝门外行去。

  耐德又道:「双双,你爹是老酒鬼,只知道喝酒,白先生他们是汉人,不能
和你爹比,时间也不早了,叫他不可再拿酒灌客人了。」

  孟双双答应一声,轻盈的掀帘走去。

  白士英朝耐德欠身一礼,跟着孟双双退出。两人回出后院,踏上长廊,孟双
双忽然回眸一笑道:「白哥哥,你看出来了没有?娘对你很好呢。」

  白士英道:「令堂是个慈祥的人,待人和蔼、亲切。」

  孟双双抿抿嘴道:「我们九里龙孟家苗四村子的人,部怕我娘,她平日很少
和人说话,说话的时候,也很少有笑容,我看得出来,娘对你是另眼相看。」

  石中英笑了笑道:「那是因为我是客人的关系。」

  孟双双忽然扭头道:「才不呢。」

  说话之间,已经走出了前院,隔着屏风,只听孟族长和张正林正在用苗语交
谈,欢笑甚洽。孟族长的笑声,甚是洪亮,是笑的十分得意。

  孟双双低低的道:「他们正在说我们呢。」说完,娇声的说了一句苗语,翩
然往外闪了出去。

  白士英跟着走出,孟双双早已傍着孟族长,叽叽咕咕的说着苗语,她声若出
谷黄莺,越是听不懂的话,听来更觉特别清脆悦耳。她一段话,说的当然是白士
英替老耐德诊病的经过。张正林脸上,不期而然流露出惊讶神色,眼珠转动,不
知他在想着什么心事?一个人心里有事,脸上多少总会流露出一些神情来的,旁
人如果细心一些,也许会看的出来,但白士英并未留神看他。

  孟族长听不住点点头,接着呵呵一笑,朝白士英点头说了句:「好。」

  接着又朝张正林说了几句苗语。

  张正林连连拱手,也以苗语答了几句。他们虽以苗语交谈,但白士英也可以
猜想得到。孟族长是要张正林也留下来,张正林说的是感谢的话。孟双双眼波一
转瞟着白士英,亲切的道:「白哥哥,你们随我来咯。」

  举步朝右首房中走去。

  白士英,张正林一齐朝孟族长拱手为礼,然后随着孟双双走去。孟双双掀起
布帘,当先走入,随手点起一盏油灯。白士英也跟着走入,只见这房间中,地方
相当宽敞,靠壁有一个上坑,上面铺着厚厚的细草。房中除了这个土坑,就别无
家具,苗人都是席地睡的,有一个土坑,已经很不错了。

  孟双双引着两人入内,就放下灯盏,说道:「白哥哥,你们先请坐,我去拿
被来。」

  张正林忙道:「孟公主,这样可以了,不用……」

  孟双双早已翩然出,不多一回,只见她手捧着一个绣花枕头,一条丝质绣花
薄被进来。她身后还跟一个苗妇,从中间客堂中,搬来一张矮几,放好灯盏,先
行退出。孟双双把枕头和丝被放到坑上,朝白士英嫣然一笑道:「我听说汉人睡
觉,都用枕头,没有枕头,会睡不熟的,可惜我只有一个枕头,张先生就只有委
屈了。」

  这话是说,这个绣着鸳鸯的枕头,和这条丝被,都是她的了。

  张正林忙道:「孟公主不用客气,在下习惯了,什么地方都可以睡。」

  白士英也道:「孟公主,在下也不用枕头,天气很热,这条被也用不着。」

  孟双双含情脉脉,柔声道:「这里天气过了子夜就会凉,你还和我客气么?
时间不早啦,你们睡吧。」

  说完,嫣然一笑,退出房去。

  张正林望着白士英,耸耸肩,笑道:「白兄能得孟公主垂青,艳福不浅,连
兄弟也占光不少。」

  白士英脸上一红,说道:「张兄休得取笑。」

  张正林正容道:「兄弟我说的可不是取笑,今晚你不是和孟公主一起跳了舞
么?」

  白士英道,「张兄不是说苗人最欢迎汉人么?」

  张正林道:「话是不错,苗人都喜欢和汉人交往,尤其汉人住到他们的家里
来,认为是最有面子的事,但你和公主一起『跳月』,情形就不同了。」

  白士英问道:「如何不同?」

  张正林道:「孟家苗每年从六月初一起,到六月底止,这一个月,名为『放
醉』;因为他们聚族而居,同村男女不能婚配,这一月,是『摇马郎』的季节,
附近几个村子的少男少女,就在山坡前面,选择情投意合的终身伴侣。孟公主读
过队书,又是九里龙孟家的一朵鲜花,附近几村子的苗人子弟,她自然不会看在
眼里,这就选上了你白兄,难道她对你的情意,白兄还会看不出来。」

  白士英听的不由跳了起来,急急说道:「张兄怎不早说?」

  张正林道:「现在说也不迟呀。」

  白士英道:「兄弟只当孟公主临时要我作伴,唉,这真是从没想到的事。」

  张正林道:「其实这也是好事,孟公主温柔多情,貌如天仙,白兄走遍天下
打着灯宠,也是找不到的……」

  白士英皱起双眉,道:「这个如何使得?」

  张正林道:「兄弟也替白兄想过,这件事,原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孟家苗
的习俗,和孟公主成婚之后,必须入赘孟家,这一点,只怕白兄会有困难……」

  白士英急道:「岂止困难?兄弟连做梦也没想到过。」

  张正林道:「男女一同『跳月』,等于双方已经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不但
在场『跳月』的人,都己公认你们是一对情侣,就是听方才孟族长和耐德的口气
也已认定白兄是未来的女婿了。」

  白士英愈听愈急,搓着双手道:「这个如何是好,张兄,你明天务必把兄弟
的意思,转告孟族长,说兄弟初来苗疆,根本不知他们的风俗,才会有这样大的
误会。」

  张正林微微摇头,然后脸容一正,说道:「这话目前千万提不得。」

  白士英道:「为什么?」

  张正林道:「白兄和孟公主『跳月』之事,大家有目共睹。现在如果向孟族
长郑重提出,说是误会,他们一定认为你瞧不起苗人,不但公主再也无颜见人,
孟家的人,也将视为奇耻大辱,你我也将有杀身之厄。」

  白士英听他这么一说,心知事态严重,一时不觉大急,问道:「那该怎么办
呢?」

  张正林想了想道:「如今之计,白兄只有暂时敷衍一阵再说。」

  白士英方寸已乱,问道:「如何一个敷衍法子呢?」

  张正林笑了笑道:「白兄不是说这次到九里龙来,是奉了令师遗命,有遗物
寄存苗人家中么?白兄可知令师遗物,寄存那里?」

  白士英皱皱眉道:「先师临终时,才说出此事,语焉不详,兄弟山不知存入
那里?还须慢慢打听。」

  张正林压低声音道:「这就是了,令师要你不远千里、必非寻常之物,白兄
在尚未取到令师遗物之前,暂时对孟公主敷衍一些时日,好在他们『放醉』的日
子,还有半个月,在这段日子里,双方不过互诉衷情,互相作深入的了解。」

  「当然经过『跳月』,彼业已经选定了对象,但尚未到论及婚嫁之时,白兄
不妨以行医为名,在四个村子中走动,寻访令师从前在那一家苗人家中落脚,等
取到令师遗物,立即离此而去,不就结了么?」

  白士英道:「这样做法,不是欺骗孟公主感情么?」

  张正大摇摇头道:「白兄真是个多情种子,除非你愿意,成为孟家未来的族
长,否则就没有二条路可走。」

  白士英道:「这个……兄弟总觉不妥……」

  张正林笑了笑道:「别再这个那个了,时间也不早了,咱们也该睡了,这几
天,白兄有如花似玉的美人作陪,不妨尽情的领略温柔滋味,等办完正事,及早
离去,才是正经。」

  说完,连鞋也不脱,就和衣往坑上躺了下去。

  白士英也跟着和衣躺下,他头枕到绣花枕上,鼻孔中就隐隐闻到一阵淡淡的
幽香,不用说了那自然是孟双双自己睡的枕头。幽香恰好微微处,沉醉郎心不在
多。苗女多情,白士英可也不是薄情的人,他心头思潮起伏,纷乱如麻,那想睡
的熟觉?

  枕上一阵幽香,直沁心脾,孟双双地纤影,也在他眼皮前面,不时的浮现。
她坦诚,多情,不但人比花娇,尤可贵的是纯洁的像一张白纸,自己决不能欺骗
她。一走了之,并不是办法,但自己要向她如何解释呢?自己坦诚的告诉她,并
不爱她?

  这是违心之论,像孟双双这样美丽多情的少女,天底下,那一个男人不爱?
而且这么说,同样会伤了她的心。白士英虽然还没有堕入情网,但他实在想不出
如何处理这场突然来临的艳福带给他的烦恼。

  张正林早已酣声如牛,他依然眼睁睁地望着茅屋的椽子,无法人睡。但他心
里却下了一个决定,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抹着良心,欺骗孟双双,至少也要委婉的
告诉她,她的一番情意,自己实在无法接受。他想到孟双双听了自己的话,一定
会掩面痛哭,她的心也好像被撕裂了一般。难道这就是爱?自己已经爱上孟双双
了?

  这是最长的一晚,但是也可以说很短。白士英差不多一晚未睡,正好朦胧睡
熟,就听到孟双双的声音叫着:「白哥哥,白哥哥。」

  他霍地睁眼来,天色已经亮了。

  孟双双就像一朵娇艳的花,俏生生站在土坑前面。张正林已没在土坑上了,
他轻功极好,白士英早就知道,就自然是在自己熟睡之时走的。孟双双看他睁开
眼来,就急不待缓的娇声说道:「白哥哥,你快起来。」

  白士英慌忙一跃而起,呐呐的道:「孟公主早。」

  孟双双没待说完,一把拉着他手臂,焦急的道:「你快去看看我祖母。」

  白士英不觉吃了一惊,暗道:「老耐德昨晚服了自己配的药,莫非病势有了
变化?」

  一念及此,忍不住望着孟双双问道:「老耐德怎么了?」

  孟双双拉着他的手,边走边道:「白哥哥,你的药真灵,祖母天没亮,就清
醒过来了,一直嚷着肚子饿,要吃东西,娘不敢作主,要我来看看你醒了没有?
再去替祖母切切脉,是不是可以让她吃些东西?」

  白士英总算放下了心,含笑道:「孟公主,你可吓了我一大跳。」

  孟双双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讶然道:「我怎么吓了你一大跳呢?」

  白士英道:「孟公主一清早就来叫我,我怕老耐德病势有了变化。」

  孟双双回头嫣然笑道:「才不会呢,我娘说,白哥哥医道好、又有学问,你
昨晚用三个指头,摸了一阵祖母的脉门,就说出一大堆道理,娘虽不橄医理;但
你把祖母的病,说的一点也不错,所以娘很相信你,说吃了你的药,祖母一定就
会很快好。」

  说到这里,忽然低低的道:「娘还说这是好吉兆呢。」

  她有些娇羞,但喜孜孜的,一脸俱是欣悦之色。

  白士英看她满怀高兴模样,心中感到一阵愧疚,没有说话。孟双双回头朝着
白士英,问道,「白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呀。」

  白士英「哦」了一声,勉强笑道:「没有,我是在思索着老耐德的病况,如
果已经好转,她在大病之后,身体必然大虚,应该如何进补?才能恢复元气。」

  两人穿过后院,跨进老耐德的卧房。孟族长、耐德和另外两个年轻苗妇,敢
情是孟族长的侍妾,都在房内,大家围在老耐德的床前。老耐德已经坐起来了,
她病骨支离,宁在床上,虽然瘦得剩了一把骨头,但精神极佳,病势显然好了许
多。

  孟双双叫了声:「娘,白哥哥来啦。」

  她这一叫,所有的人,都很快转过头来。

  孟族长一眼看见白士英,急步奔了过来,双手一张,朝白士英扑来,口中还
在叽叽咕咕的说着苗语。白士英方自一怔,孟双双忙道:「白哥哥,我爹这是向
你表示最大的敬意。」

  白士英听了孟双双的活,知道自己不能退缩。孟族长早已张着双臂,一把抱
注白士英,白士英看他动作,也跟着和他拥抱在一起。孟族长更是高兴,放开双
手,口中发出呵呵大笑,连声说「好」。

  耐德跟着迎了过来,朝白士英检社一礼,说道:「白先生果然不愧是李一丹
李老夫的传人,医道高明,家母眼药之后,不但病势雀然而愈,精神也大大的好
转,一个月来,一直不思饮食的人,一清早就觉得肚子饿了,老身因先生昨晚说
过,家母醒来之后,只能喝些开水,不能进食,所以要双双去请先生前来,再替
家母看看。」

  白士英连忙还礼道:「耐德过奖,在下如何敢当?这是老耐德本身秉赋好,
外邪一去,很快就恢复过来。」

  老耐德坐在床上,有气无力的道:「阿娇,他就是白士英?你快叫他过来,
为娘越饿越厉害了,快来看看,可以吃东西了吧?」

  耐德陪着白士英走近床前,一边说道:「白先生,你先去替家母看病吧。」
孟双双立即取过一把椅子,放到床前。

  白士英在椅上坐下,含笑道:「老耐德请把手放下了。」

  老耐德依言把手腕放平,白士英缓缓闭上了眼睛,替她仔细切过脉,换过右
手,又切了一阵,然后要她张口看了舌苔,不但脉象已见平和,连舌苔上芒刺也
已尽消,这就拱拱手道:「恭喜老耐德,温毒已消,抖湿也……」

  老耐德没待他说完,就抢着问道:「白先生,老身可以吃东西了吧?」

  白士英道:「不过老耐德大病初愈,肠胃久虚,目前只能吃些稀饭……」

  老耐德挥着乌爪般的手,尖声道:「阿娇,快叫她门端稀饭来。」

  耐德朝两个侍妾道:「你们准备好了没有?」其中一个欠身说了一句苗语。

  耐德点点问道:「那就快去端进来。」两个侍妾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耐德回身朝白士英问道:「白先生,家母还要不要服药?」

  白士英道:「老耐德温湿尽去,只是大病初愈,气血亏损,宜大补真元,便
可很快复元了。」

  老耐德道:「白先生年纪轻轻,医道竟有如此高明,实在难得。」

  孟双双道:「祖母,白哥哥是孙女找他来的呢。」

  老耐德道:「是乖孩子。」

  白士英起身道:「在下这就取药去。」

  耐德感激的道:「白先生大德,老身也不言谢了。」快做女婿,自然也不用
再谢了。

  孟双双道:「白哥哥,我跟你拿药去。」

  两人回到前面房中,白士英扫开药箱,取出三颗蜡壳固封的药丸,递给孟双
双,说道,「这是『参昔大补丸』,大补血气,每晨空肚吞服一九,只可惜我带
的太少,只有这三颗了。」

  孟双双接过药丸,一面羞涩的说道:「白哥哥,我祖母也知道啦,我和你很
好。」

  白士英听的心头一震,还没开口。

  孟双双又道:「我听我娘说,我祖父山是汉人,所以我和娘,都会说汉人的
话,将来……」

  白士英怕她再说下去,忙道:「孟公主快把药送去才好,老耐德这时就得服
药了。」

  孟双双「哦」了一声,深情脉脉的道:「白哥哥,你昨晚睡的大迟了,再休
息一回吧,方才我听爹说,今天中午,晚上,都要替你大大的接风呢。」

  说完,翩然朝屋外行去。

  她刚走到客室,只见服伺耐德的一名老苗妇鬼鬼祟祟的朝自己神秘一笑,招
招手,用苗语说道:「公主,老妇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孟双双道:「你有什么事,这样鬼鬼祟祟的?」

  老苗妇瞄了白士英房间一眼,压低声音道:「是那姓张的货郎,要老妇转告
公主,他说他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公主,他在后山脚大脯树下等你。」

  孟双双脸色微沉道:「他有什么事?」

  老苗归道:「听他口气,好像和白先生有关。」

  「和白哥哥有关的。」

  孟双双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拿着药丸,匆匆进去,又匆匆的回身
走去,一脚出了大门,迳向后山行去。

  后山的大桶树,在孟家寨是出了名,树高十余丈,大得需要上八个男人手联
手,才围得起来,远远望去,翠绿如伞,几乎要遮盖几宙方圆。大捕树底下,放
着几块大石,供人坐卧,这是夏天乘凉最好的地方。孟双双赶到大树底下,张正
林已经先在,看到孟双双,立即迎了上来,抱抱拳,含笑道:「孟公主来了。」

  孟双双娇艳如花的脸上,脸色微沉,说道:「阿木婆说你有很重要的消息,
要告诉我,你说吧。」

  张正林陪着笑道:「是,是,孟公主请坐,在下自当奉告。」

  孟双双「嗯」了一声,果然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催道:「你有话快说。」

  张正林也在下首坐下,一脸堆笑,说道:「在下是因孟公主和敝友白士英交
了朋友,所以想把在下知道的情形,跟孟公主报告。」

  孟双双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要告诉我什么的。」

  张正林诡秘一笑道:「自然有关他的身世了。」

  听到白哥哥的身世,孟双双自然极为关心,忙道:「你快说咯。」

  张正林慢条斯理的笑了笑,道:「据在下所知,白士英应该不是姓白……」

  孟双双睁大双目,问道:「那他姓什么?」

  张正林道:「姓石,叫石中英。」

  孟双双眨动一双睛澈的眸子,问道:「他为什么要改名换姓呢?」

  张正林笑道:「他不但改了姓名,连公主看到的,也并不是他的真面目。」

  孟双双惊奇的道:「面孔怎么也有假的?」

  张正林道:「中原武林中有种易容术,不但可改变面目,使人认不出来。」

  孟双双道:「你和他是朋友,认识很久了?」

  张正林连忙摇手道:「不,在下是在辰州酒搂里,遇上一位姓夏的药师介绍
认识的,说他要到九里龙来,和在下正好一路,从前并不认识。」

  孟双双道:「他给你介绍的时候,是白士英,还是石中英的。」

  张正林道:「自然是白士英。」

  孟双双道:「那你怎么会知道他叫石中英的?」

  张正林道:「那也是夏师傅背后告诉我的,说这位白士英,就是中原武林中
大大有名的剑公子石中英,要我小心应付,不可得罪了他。」

  「剑公子。」孟双双对这名子还感到十分新奇,问道:「他不是叫石中英?
怎么又叫剑公子呢?」

  张正林道:「剑公子是他外号,因为他是当今武林盟主的公子,又使得一手
好剑,所以大家就叫他剑公子。」

  孟双双道:「什么叫当今武林盟主?」

  张正林道:「武林,就是天下会武功的人的统称,盟主,就是天下各门各派
会武的人,公举出来的领袖。」

  孟双双娇靥上升起了欣喜和惊异之色,说道:「这么说,白哥哥的爹是天下
会武功的人中,算他最大了。」

  张正林点点头。

  孟双双沉吟道:「他爹爹有这么了不起,他为什么还要改名白士英,到九里
龙来呢?」

  张正林耸耸肩道:「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

  孟双双道:「你说的都是实话?」

  张正林道:「在下怎敢欺骗公主?自然句句是实。」

  他说到这里,忽然神秘一笑,探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压低声音说道:
「孟公主若是不信,只要把这包药粉,放在他洗脸水中,立可分晓。」

  孟双双并没有立时去接,只是注意着张正林,问道:「这是什么药粉?」

  张正林忙道:「公主但请放心,这可不是毒药。」

  孟双双道:「那是什么?」

  张正林笑了笑道:「这是洗容药。」

  孟双双道:「什么叫洗容药?」

  张正林道:「这是专洗易容药的一种药粉,只要放在脸水之中,让他洗一把
脸,任何易容药粉,都可以洗去,恢复本来面貌。」

  孟双双心头一喜,挑着眉尖,问道:「是真的,那我可以看到白哥哥的真面
目了。」

  张正林道:「但公主千万不可说是在下说的。」

  孟双双伸手接过小纸包,一面说道:「我不会说的。」

  张正林忽然轻轻叹息一声道,「公主对白士英一往情深,但只怕是……」

  孟双双娇躯一震,急着问道:「只怕什么?」

  张正林道:「在下耽心的是他乃石盟主的令郎,只怕公主留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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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寒衣隧道

  中午,是孟族长夫妇替白士英接风。酒筵设在前面那宽敞的前厅里。说它是
前厅,其实只是中间那间茅屋,族长会客的地方。厅上没有桌椅,中间放一张四
方形矮几。几上放满了最肥的竹风最嫩的鹿肉,最腴的山羊肉,和最鲜的竹鼠,
还有用牛角装满了最香最醇的酒。

  围着矮几,是一个美丽而柔软的坐垫,宾主席地而坐。没有酒杯,但每个人
面前都有盛酒的牛角。没有筷子,大家都得用手抓着吃。今天的丰要客人,是白
士英,其次是张正林,由孟双双作陪,和他们一起坐了上首三位。左边是耐德,
孟族长,和族长的两个侍妾。

  右首是请来作陪的三个汉人,孟家寨重金礼聘来的武师,江湖上赫赫有名的
人物。第一个双目炯炯的秃头老者是信天翁翁天信。第二个面色惨白,身穿墨绿
长袍的是绿袍判官司空晓。第三个脸色发青,个子短小的是天狗星钱起龙。这三
人中,只有信天翁翁信天的名字,在江湖上很少听人说过。但他却坐在绿袍判官
和天狗星的上首,如果不是他倚老卖老,定然有使绿袍判官和天狗星佩服之处。

  白士英经过主人的介绍,对这三个汉人,自然特别注意,双手抱拳,连连说
道:「久仰。」

  信天翁呵呵笑道:「白老弟是李药师的传人,医道高明,老朽幸会之至。」

  天狗星钱起龙跟着笑道:「听说白兄昨晚刚到,就医好了老耐德的病,就是
古代的华忙也不过如此。」

  白士英道:「钱兄夸奖,老耐德有一身精纯内功,只是被时邪所侵,温湿相
乘,在下用药物梢加疏导,自可复原,岂敢居功?」

  耐德道:「如非白先生医道高明,家母怎能很快痊愈?这自然是白先生的功
劳了。」说到这里,举起手中牛角,朝孟族长和他的两个侍妾示意,一面说道:
「咱们以水酒敬白先生一杯。」孟族长和两个姬妾,也一举起了牛角。

  白士英连说,「不敢。」和他们对饮了一大口。

  孟双双和白士英并肩坐在上首,眼看父母对白士英十分器重,心头也自然高
兴,也举起牛角娇声道:「白哥哥,我敬你。」

  白士英又和她对喝了一口。

  绿袍判官司空晓为人阴沉,他如果不笑,嘴角下垂,一张脸惨白得如死人一
般;但他笑起来更难看,脸上还是阴沉沉的皮笑肉不笑,他方才一直没有开口,
此时忽然咧嘴一笑道:「白老弟,来,在下敬你,咱们干了。」

  举起牛角,伸手朝白士英面前送来。

  白士英慌忙也举起牛角,他轻轻碰了一下。那知这一碰,只觉绿衣判官司晓
手中那只牛角,竟含着极大吸引力,把白士英碰上去的牛角,牢牢吸住。

  白士英只作不知,淡然一笑:「司空老哥海量,在下望尘莫及,咱们还是随
意的好?」说完,很自然的缩回来手,喝了一口。

  绿袍判官司空晓但觉自己至少用了六七成道力,凝聚在牛角之上,但经白士
英轻轻一碰,自己凝聚的力道,突告消失。这一下,直把他惊的不知所云,但他
是个心机极沉的人,喜怒不形于色,依然咧开阔嘴,深沉一笑道:「不成,在下
最诚心敬你,白老弟不喝,岂不是不给在下面子,这样吧,在下先干为敬。」

  也不待白士英回答,举起牛角,一口气喝了下去。

  一支牛角里,少说也有二斤以上的酒,这是茅台。白士英没有说话,只好跟
着把酒喝了。早有两名苗妇接过牛角,又替两人装满了酒。孟双双伸手抓起一只
煎鸡,朝白士英递去,低低的道:「白哥哥,你吃些菜。」

  白士英看她当着这许多人,举动亲热,脸上不禁有些腼腆,伸手接过,说了
句:「谢谢。」

  天狗星钱起龙大笑道:「白兄果然洪量,来,兄弟也敬你一角。」

  举起牛角就喝,他当然也一口气,把牛角的酒喝完了。

  白士英心中早已有数,一面连连拱手道:「钱兄,兄弟量浅……」

  天狗星早已把牛角倒了过气说道:「白兄和司空老弟干了一角,莫非兄弟面
子不够?」

  「够。」白士英爽朗的笑道:「在下和三位虽是初次见面,但咱们能在这里
见面,实在难得的很,在下自然非干不可了。」口中说着,果然又举起牛角,咕
嘟嘟的喝了下去。

  两牛角,差不多就有五斤酒。孟族长看的豪兴大发,口中连声说「好」,也
举起牛角,一饮而尽。信天翁大笑道:「白老弟这是说,也要和老朽干一角了,
来,老朽敬你。」

  孟双双怕他喝醉了,心里又舍不得,伸手一拦,道:「白哥哥,这一角我代
你喝了。」

  张正林坐在白士英右首,笑道:「孟公主舍不得了。」

  白士英被他说的脸上一红,连忙说道:「孟公主……」

  信天翁拦着道:「该死、该死,老朽本应该连孟公主一起敬的,那就敬二位
了。」举起牛角,向孟双双拱了一拱,一口喝下。

  姜是老的辣,这老头果然厉害,他看孟双双要替白士英喝酒,就说出敬两人
的酒,既然敬两人,孟双双也得喝,自然不是代白士英喝酒了。孟双双果然被他
拿话套住了,人家敬她们白士英,她心里一甜,自然不好再说替白士英喝酒,举
起牛角,和白士英双双喝下。

  白士英连喝了满满三牛角酒,依然面不改色,谈笑自如,看得在座的人莫不
暗暗惊叹,认为他是海量。孟双双更觉面上有光彩,粉靥微配,一脸喜洋洋的,
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朝白哥哥看。

  绿袍判官司空晓方才喝了一半牛角酒,酒精在他肚里燃烧起来,一张白惨惨
的脸上,更见惨白,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连双日山渐渐变灰,瞳孔缩小了,越显
得白多黑少,但那灰色的眼珠,却隐泛异光。

  他双目紧盯着白士英,阴森一笑,徐徐说道:「在下久闻李药师不但精通医
道,博得『一丹』的美号,据说他一身武功,系出武当,剑上造诣极深,白老弟
是他衣钵传人,身手自然山不同凡响,不知可否展露一手,让咱们开开眼界?」

  白士英道:「诸位都是武林中成名人物,在下虽随先师练过几手、那只是深
山采药,用以防身的庄稼把式,在诸位面前,岂不班门弄斧么?」

  绿袍判官司空晓阴侧侧的道:「白老弟不用客气,如果有兴趣,在下奉陪你
几手如何?」他这话的用意不外乎想掂掂白十英的斤两。

  信天翁听的喜形于色,笑道:「咱们武人,只有以武助兴趣,司空老弟和白
老弟练上几乎印证印证,不失为以武会友,业可让咱门一饱眼福,诚是快事。」
说着,举起牛角,大大的喝了一口。

  孟族长不会说汉语,但人家说的话,他可听的懂,不觉挑着大拇指,咧开大
嘴,连声说「好」。白士英敞笑一声道:「在下方才说过,只跟先师练了几年庄
稼把式,入山采药,打打山猫,还差不多,怎敢和司空师傅动手过招?」

  口气一顿,接下去道:「但诸位盛情难却,在下不揣愚鲁,敢以薄技,向诸
位面前献丑,也聊为耐德和孟族长稍助酒兴。」随着话声,人已站了起来,含笑
朝孟双双道:「孟公主,麻烦你去找六个人,六只牛角,六块一尺见方,寸许厚
的木板,好么?」

  孟双双听他要当众表演,自然十分高兴,连连点道:「有,有我去叫人。」
兴匆匆的出去。

  绿袍判官司空晓看他不愿和自己动手过招,心中颇有轻视之意,但听说他要
单独表演,还要六个人,六只牛角,和六块木板,心中暗暗惊疑,不知有何用?
不多一会,孟双双回了进来。她身后跟着走进六个苗女,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只牛
角,一块木板,朝着耐德和孟族长躬身行礼。

  孟双双朝白士英问道:「白哥哥,东西都准备好了,你叫她们做些什么?」

  白士英含笑道:「耐德,孟族长,这里只怕施展不开手脚,大家请到外面,
去看在下献丑了。」

  说过就要孟双双领着六名苗女,先行退出。

  然后命苗女在大天井四周,分六个方向站停,每人面向中央,左手执牛角,
右手执木板,挡在牛角前面。孟双双兴趣极好,听了白士英的话,就奔来奔去,
像花蝴蝶一般指挥着他们如何站立,如何拿牛角,如何拿木板,一一加以纠正。

  耐德,孟族长,两人侍妾,以及信天翁,绿袍判官,天狗星、张正林等人,
都从厅上走出,在走廊上站定下来。大家都不知道他要如何表演?脸上不期都带
着好奇之色。白士英朝孟双双抬了抬手,示意她退出场去。孟双双虽是苗女,却
生就兰心憨质,朝他甜甜一笑,就翩然回到耐德的身边,依着她娘站定,一双有
着酒意的水汪汪、亮晶晶的大眼,却含情脉脉的只是盯着白哥哥,一霎不霎。

  白士英缓步走到大天井中央站定,然后朝上首拱拱手道:「在下只是胡乱练
练,聊助酒兴,藉博一笑,尤其在三位武林高人面前,更是班门弄斧贻笑方家,
还望不吝指教才好。」

  说完,又向众人连连拱手,口中说了声:「献丑了。」

  右手朝外一挥,但听「嗤」的一声,一道白线从他中指「中冲穴」飞出,直
向站在右上首的那个苗女胸前激射递去。两人相距,足有三丈来远,但听「笃」
的一声,一道白线,正好击在木板中间,一下射穿了木板。

  大家不知白士英指上射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但大家看的清楚,那苗女右手竖
立着木板,木板后面紧抵着牛角。白线射穿木板,却朝牛角中落去。大家正在惊
异之际,石中英已经双手齐扬,十指连弹。但听一阵「嗤嗤」轻响,同时从他手
指上,飞出六道白线,分赂六个苗女激射过去。六道白线,同样击穿木板,往牛
角中落去。

  但落者自落,激射的白线,依然源源不绝,随着白士英的手指连弹,此去彼
来,丝毫不乱,真有手挥五弦,目送飞鸿之妙。霎那之间,天井上空,已被那六
道白线,参差互见,飞洒如雨,蔚为奇观。天风吹来,一院俱是浓蔽的酒香。

  耐德、孟族长,早已看得呆了。就是信天翁。绿袍判宫等三人,也弄不清白
士英指上弹出来的究竟是真气?还是暗器?这三人中间,自以信天翁年纪较大,
阅厉较丰,此时凝足目力,朝白士英仔细看去,但觉这道白线,竟然是从白士英
「少泽」、「商阳」、「关冲」、「少商」、「中冲」、「少冲」六个穴道中发
出来的。

  这一下,真看的信天翁耸然变色,低呼了声:「『六经真气』。」

  绿袍判官司空晓凑上一步,压低声问道:「翁老,何谓『六经真气』?」

  信天翁庞眉微拢,低低的道:「据说『六经真气』是昔年一位练气士所创,
能练气成形,竖逾精钢,无物不摧,后人把它称为『无形剑』……」

  「无形剑。」绿袍判官身躯一震,不信的道:「这小子有多大的年纪,会练
成『无形剑』?」

  就在他们低声交谈之时,白士英双手一收,六条互相飞射的白线同时倏敛,
双手连拱,含笑道:「献丑,献丑。」

  耐德,孟族长,孟双双一起纷纷鼓起掌来。白士英躬身致谢,然后朝孟双双
招了招手。孟双双迅快的奔了过去,嫣然一笑,问道:「白哥哥,你要我过来,
有什么事吗?」

  白士英朝六名苗女一指,说道:「她们牛角中盛的酒,你要她们送到耐德、
孟族长和几位宾客面前验看。」

  孟双双眨动双目,惊奇的道,「牛角里盛的是酒,你从那里变来的。」

  白士英笑了笑道:「那是我方才喝下去的酒,我用内功把它从手指上逼出来
的。」

  孟双双哈的笑道:「白哥哥,原来你有很高的武功,我还当是你变的是戏法
呢。」

  他们站在天井中间,话声说的不响,大家自然不会听到,但见孟双双喜孜孜
的朝六个苗女招了招手。六名苗女立即捧着牛角走了过去。孟双双趄她们叽叽咕
咕的说了一阵苗语,然后领着她们朝檐前走去。她先朝耐德、孟族和用苗语解释
了一遍,然后命六个苗女手捧着酒箭穿了孔的木板,和盛着酒的牛角,送到大家
面前,让他们验看。

  孟族长听了女儿的解说,脸上露出不信之色,他先伸手从苗女手取过木板,
仔细看了,然后又取牛角,凑着鼻子闻了闻,不觉咕嘟咕嘟喝了下去,大笑道:
「好,好,果然是酒,果然好戏法。」

  他说的当然是苗语。

  孟双双道:「爹,白哥哥使的是武功,不是戏法。」

  孟族长睁大双目问道:「武功,这是什么武功?」

  孟双双道:「我听白哥哥说,好像是内功。」

  孟族长听的大为高兴,朝白士英一翘大拇指,连声说:「好。」

  信天翁鼓掌道:「白老弟,你这一手,真是出色之至,老朽活了六十几岁,
像这样精彩的表演,还是第一次看到。」

  白士英连连拱拱手道:「老丈过奖,在下这点雕虫小技、实在不值一晒。」

  孟族长已在抬着手道:「请大家入内饮酒。」

  大家依然回到原来的座位坐下。

  耐德举起牛角,朝白士英道:「白先生不但医道高明,一身武功,同样已臻
上乘境界,老身敬你。」说完喝了一口酒。

  孟双双看娘向白哥哥敬酒,心头大是高兴,因为娘是耐德,不仅代表着孟家
苗,而且也是九里龙四个村的领袖,娘向白哥哥敬酒,这是有着特殊宠荣的意味
存在,她急忙暗暗扯了白士英一下衣角。白士英慌忙站起,恭敬的道:「耐德过
奖,在下愧不敢当,在下应该敬耐德的。」

  说着双手捧起了牛角,大大的喝了一口。

  耐德纵然自幼受老耐德的教诲,能说一口汉语,但总究是苗人,苗人喜欢人
家当面奉承,她看白士英彬彬有礼,心头自然高兴。丈母娘看准女婿,只要看中
意了,就越看越中意。耐德放下牛角,含笑道:「白先生请坐,老身还有话向你
请教。」

  白士英依言坐下,欠身道:「不敢,耐德只管请说。」

  耐德道:「老身想问的,是白先生刚才使的,不知是什么功夫?」

  白士英道:「在下只是用内功,把喝下去的酒,从手指逼出,说不上是什么
功夫。」

  信天翁呵呵一笑:「老朽倒知道这种功夫的名称。」

  耐德看了他一眼,说道:「翁老请说。」

  信天翁一手摸着花白胡子,说道:「据老朽所知,这种功夫,叫做『六经真
气』。」

  「六经真气。」白士英听的不胜惊异,自己不过以真气,把喝下去的酒,从
手指上巡出,武林中居然真会有这种功夫。

  原来眼前的白士英,正是剑公子石中英,他机缘巧合,居然会和三味真君丁
无病一见投缘,结了忘年兄弟,丁无病赠了他三颗「坎离丹」。这一路上,早已
把「逆天玄功」练到十二成火候,一身真气,顺逆由心,因此他虽没有练过「六
经真气」,却居然会无意巧合。这就是一窍通,百窍通了。

  信天翁点头道:「不错,据说『六经真气』创自一位练气之士,练气成形,
无坚不摧,后入又叫它『无形剑』,乃是武林中失传己久的奇学,不知白老弟从
那里学来的?」他利用耐德问白士英的机会,说出「六经真气」来历,当然他的
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最后这句话。

  白士英道:「在下只是把喝下去的酒,从手指逼出而已,根本不懂『六经真
气』,这名称不是老丈说,在下连听也没听说过。」

  绿袍判官司空晓心中暗暗道:「这小子不过二十出头,哪里会什么『六经真
气』,准是翁老儿看走了眼无疑。」

  孟族长能听懂的汉语不多,眼看个信天翁和白士英说个没完,酒也不喝,菜
也不吃。苗人喝酒的时候,就很少废活,他自然忍下注,举起牛角,朝大家叽咕
说着,然后大大的喝了一口。孟双双忙道:「白哥哥,我爹说:大家多喝酒,多
吃菜。」

  大家经孟族长这一说,果然开怀畅饮起来。绿袍判官司空晓等人,因白士英
露了这一手,自知决难在白士英手里,讨得便宜,自然不敢自取其辱。这一顿酒
直吃到未牌时候,才宾主尽兴。

  白士英这回至少有了六七分酒意,张正林和他一起回到客房,但他又推说有
事,匆匆的走了。这时但听一阵碎细而轻快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孟双双手中
托着一个木盆走入,脸含娇笑,说道:「白哥哥,洗把脸。」

  白士英看她亲自给自己打来脸水,心中甚是过意不去,慌忙谢道:「多谢公
主,在下如何敢当?」

  孟双双嫣然笑道:「喝了酒,洗把凉水,可以舒服些。」她轻盈的走到土坑
前坐了下来,好像妻子侍候丈夫的温柔。

  白士英卷起袖子,双手捧着凉水,往脸上扑了几下,然后从木盆中绞起面巾
抹干脸上水渍,有了几分酒意,脸上发烫,洗一把凉水,真使人有清新松快的感
觉。白士英感激的道:「公主真是想的周到。」

  孟双双娇柔的仰起脸来,说道:「白哥哥,你就叫我双双好啦,公主,公主
的多不舒服?」她一边说话,一边目光一溜,偷偷瞧他脸上看去。

  这一瞧,果然发现了奇迹。他本来肤色黝黑,眉毛又粗又浓,但是洗了这把
脸,登时变成了另一个人。如今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个玉面朱唇,剑眉星目的
美少年。孟双双一时睁大眼睛,看的呆了。她没想到白哥哥竟然是个俊美的白面
书生,每一个少女心目中幻想的情郎。她不知是惊是喜,是高兴?还是羞涩?心
头小鹿了一阵猛烈的跳跃,粉靥喜孜孜,口中不期低「啊」了一声。

  白士英还不知道自己脸上的易容药物,已被洗去,转过身来,忽然发觉孟双
双神色有异,只是盯着自己直瞧,心中正感奇怪。孟双双站起身幽幽的道,「白
哥哥,你说,你是不是叫石中英?」

  白士英身躯蓦然一震,目注孟双双问道:「孟公主,你是听谁说的?」

  孟双双嫣然一笑道:「你自己去瞧瞧,你已经不是白哥哥了。」

  白士英伸手朝脸颊上一摸,不禁变色道,「是谁给你的洗容药?」

  孟双双道:「这你不用问,我问你,你是不是石中英?」

  白士英到了此时,只得点点头道:「不错,在下正是石中英。」

  孟双双道,「那我就叫你石哥哥了,石哥哥,你改姓易名,易了容,老远的
到苗疆,究竟是有什么事?你只管告诉我,如有困难,我会尽我之力,来帮助你
的。」

  石中英感激的道:「多谢公主,只是在下目前还不宜以真面目见人,除了你
切不可告诉第二个人。」

  孟双双点点头道:「我知道,连我娘都不说,总可以了吧?」石中英早已从
身边取出一个扁形的小盒,取出药丸,重新化装成了白士英的模样。

  孟双双的好奇,喜孜孜的道:「白哥哥,这真好玩,几时你也教给我,好不
好?」

  石中英笑道:「这是雕虫小技,公主要学,在下还会不教么?」

  孟双双拉着他的手,高兴的道:「白哥哥,你真好,哦,你又忘啦,叫我双
双咯。」说到这里,一面问道:「白哥哥,你到九里龙做什么来的,还没告诉我
呢。」石中英也不隐瞒,就把自己远来苗疆,是为了追查失踪的人,一面从身边
取出那只刻着鬼脸的竹箭来。

  孟双双看到竹箭,不由得脸色大变,吃惊的道:「这是『鬼母箭』,代表鬼
母耐德,是咱们孟家苗至高无上的信物,怎会在你身上的啊……」

  她不但变了脸色,说话之时,连娇躯都有些发颤。

  石中英就把自己如何在妹子房中,发现此箭之事,详细说了一遍。孟双双沉
吟道,「你怀疑贼党把人掳到这里来,至少也可以查出他们来龙去脉来。」

  孟双双道:「我们也正在找他门,这批贼人,好像叫做『护剑会』,我们抓
到了一个,他死也不肯说。」

  「护剑会?」石中英心中暗暗一震,问道:「你们怎么抓到的呢?他自称是
『护剑会』的人?」

  孟双双道:「人是信天翁他们抓的,从他身上搜出『护剑会』的标记,只是
他一句也不肯说。」说到这里,忽然幽幽的道:「白哥哥,反正你也不是外人,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在她心目中,他是她的情郎,当然不是外人。

  石中英心中一动,问道,「什么秘密?」

  孟双双道:「白哥哥,你过来。」她拉着他的手,走过土坑,和他并肩坐了
下来,然后声音压得极轻极轻,说道:「我告诉你有关这支箭被窃的经过,其实
一共失窃了两支。」她偏着头看了石中英一眼,低低的道:「我告诉了你秘密,
你千万不可说出去。」

  石中英点点头道,「公主把我看成了什么人?」

  孟双双幽幽的道:「我自然相信你咯。」

  接着说道:「咱们九里龙孟家苗,一共有四个村,除了我孟家寨,还有宋,
蔡,白三村,统归我娘管理。从咱们后山流出来的一条山溪,叫做寒衣溪,苗语
寒衣,就是有黄金的水。」

  石中英听她妮妮说道:「自然不便多问。」

  只听孟双双续道:「后山是咱们孟家苗的禁地,因为从后山进去三里多路,
有一座插天高峰,咱们叫它天龙山,有一条大瀑布,是寒衣的发源地,那是一座
金山,起初只是由那条大瀑布冲出许多金沙,流入寒衣溪,太阳一照,溪底金光
闪烁,随处可见,咱门四个村子的人,只晓得图现成,把溪水分段闸住,大家在
溪里淘金沙。」

  她说的只是淘金沙,和竹箭丝毫扯不上关系,但石中英不好打岔,只得耐心
听着。

  孟双双话越说越轻,轻到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直到我祖母当了耐德,她
嫁的是汉人,又懂得一口汉语,聘来两个识矿苗的汉人,开了一条隧道,深入山
腹,开掘金矿,那隧道穿通山腹,据说里面还筑了许多岩洞,贮存着很多很多黄
金。」

  「现在再说这支竹箭,叫做『鬼母箭』,一共有十二支,原是咱们鬼母教祭
神用的,由历代鬼母耐德传下来的至高无上的信物,我祖母把后山天龙山划为禁
地,就以『鬼母箭』为出入隧道的令箭。」

  「直到七年前,有人在深夜里,手持『鬼母箭』,率领许多人到里面搬走了
许多金子,今年三月里,又有人重施故技,又搬走了许多金子,我娘自然大为愤
怒,率同四村的人,四外搜索,就在九里龙人口,抓到了一个汉人,这人武功极
高,那天要不是信天翁赶到,还擒不下他呢。」口气一顿,又道:「听娘说,咱
们迟早要去找『护剑会』算帐。」

  石中英道:「他自己没说是『护剑会』的人,你们怎能断定他的『护剑会』
的人呢?」

  孟双双道:「从他的身上搜到了『护剑会』的标记,这还会错?听信天公说
『护剑会』本会就是一群江湖上的败类组织成的,到处抢劫掳掠,无恶不作,只
是他们组织严密,江湖上没有一个人知道出门的首领是谁?巢穴在那里?否则娘
早就找他们去了。」

  石中英问道:「护剑会的标记,是怎样的?」

  孟双双道:「那是用布绣的一把剑,中间有一个『护』字。」

  石中英心中暗暗纳罕,护剑会的标记,自己何以从未听蓝老前辈说过呢?这
就问道:「你们把他囚在那里?」

  孟双双说道:「就在后山顶上的鬼母庙里。」

  话声出口,忽然目光一转,问道:「怎么?你要去看他么?」

  石中英道:「我想去问问他。」

  孟双双失色道:「那不成啊,鬼母庙是咱们的禁地,外人是不准进去的。」

  她怕石中英误会,接着解释道:「就是咱们孟家苗,除了祭神的时候,四个
村子里的族长,可以进去之外,男人都不能进去,那是咱们族里最大的禁忌。」

  石中英奇道:「那么被你们抓来,囚在那里的不是男人么?」

  孟双双道:「他是我们族里的仇人,触件了神,才囚禁在那里的。」

  她忽然问,好像想起一件什么事来,口中低「啊」一声道:「白哥哥,护剑
会拿了我们的竹箭,又劫待了许多人,这事要不要告诉娘去?」

  石中英沉吟了下,才道:「自从七年前家父失踪后,就有贼人假冒家父,如
今又有多位老前辈被掳,这是一件武林中的大事,而且你们第一支鬼母箭失窃,
恰好也在七年之前,这次几位老前辈失踪,又在我妹子房中,发现了这支竹箭,
因此我觉得此事决非巧合,也许是贼党窃取了你们大批黄金,作为他们到中原武
林去活动的经费……」

  孟双双气鼓鼓的道:「白哥哥说得对极了,贼人偷了我们的金子,有了本钱
才成立护剑会的。」

  石中英续道:「窃取令堂的鬼母箭,和把大批金子运出去,贼人纵然计划周
详,若无内好接应,外人决难办得到,我想先暗中调查一下,等到有了眉目,再
告诉令堂不迟。」

  孟双双点点头道:「我都听你的。」

  女生外向,她一颗心早就全在白哥哥身上了。说话之间,只听一阵脚步声,
及门而止,接着叫阿木婆的老苗妇,手中端着一盏茗碗走入,朝孟双双叽叫咕咕
的说了几句,把茗碗放于小几之上。

  孟双双道:「阿木婆说,是我娘关照她的,汉人都喜欢喝茶,这茶叶是特地
跟货郎卖来的,你喝一口看看,好不好。」

  石中英连忙朝那阿木婆拱手,说了旬:「谢谢。」

  阿木婆咧着一口焦黄的牙齿,转身退了出去,朝他笑了笑。苗人只要上了年
纪,衰老的很快,这老婆子笑的时候,就有凡分诡异。

  孟双双道:「白哥哥,你喝茶呀。」

  石中英伸手打开茗碗,轻轻吹开浮在上面的茶梗,喝了一口,茶叶居然还不
错,是洞庭的碧螺春,喝在口里,满口清香,只是在清香之中,隐隐有些腥味。
这山难怪,苗人烧的开水咯,也许她烧水的锅子没洗干净。石中英喝了一口,就
把茗碗放下。

  孟双双瞟着他问道:「怎么?是不是茶叶不好?」

  石中英道:「不是,这茶叶很好,是一等的碧螺春。」

  孟双双道:「那你怎么不喝了?」

  石中英笑了笑道:「喝茶又叫品茶,要慢慢品尝的,一口气喝下去,岂不成
牛饮了么?」

  孟双双望着他,嫣然笑道:「原来你们汉人,连喝茶都有这许多规矩。」

  晚餐,依然十分丰盛。邀来的陪客是宋,蔡,三村的族长,他们都已知道石
中英昨晚和孟公主「跳月」之小,纷纷举着牛角向石中英和孟双双敬酒。宾主之
间,一片欢愉。石中英当然喝了很多酒,如果人不醉,怎会叫「放醉」?

  孟双双适时轻轻扯了一下石中英的衣袖,轻声道:「我们可以走啦。」

  这一个月,天天晚上,都有「放醉」盛会,她找到了这样一个情郎,岂肯放
过?她拉着石中英的手,双双离座,喜孜孜的道:「娘,我们要走啦。」

  耐德看了两人一眼,含笑点头道,「时间不早了,你们去玩吧。」

  石中英脸上不禁一红,早被孟双双拉着他就走,口中叫道:「白哥哥,我们
快走吧。」

  一阵风般往外跑去。

  天色才暗没有多久,孟家黎的苗人,差不多全已入了睡乡,到处都是黑越越
的,没有灯光。只有一轮皎洁的月光,已从东山缓缓的升起。石中英和孟双双,
俪影双双,踏着月光,走到后山那棵大树下。孟双双弯下腰去,在一块大石上吹
去尘土,伸手怕了拍道:「白哥哥,咱们这里坐。」

  石中英依言坐下。

  孟双双和他并肩坐下,偏着头,低声问道:「你今晚就要上鬼母庙去么?」

  石中英道:「我想到天龙山隧道里去看看。」

  孟双双变色道:「你……」

  石中英道:「双双,你应该相信我,我不是觊觎你们黄金来的,据我猜想,
你们之里,只有天龙山隧道里面地势最为隐秘,外人不得进去,这是贼人最好藏
身之处。除非孟家寨没有潜伏的贼人,如有贼党,极可能就隐藏在天龙山里。」

  孟双双为难的道,「但那是禁地,出入口处,日夜都有人守护,没有娘的令
箭,不能进去。」

  石中英道:「不要紧,我门偷偷地进去,你只要跟在我身后,不会被人发现
的。」

  孟双双耽心的道:「万一给娘知道,怎么办呢?」

  石中英道:「不会的,里面如果没有贼党,我们很快就可以出来,如果发现
隐藏着贼人,我们就赶来通知令堂不迟。」

  孟双双一双清澈的大眼,望着石中英疑信参半,偏着头道:「你真有把握,
不让守在隧道口的人发现?」

  石中英笑了笑道:「你不相信我?」

  孟双双点点头道:「好吧,我相信你就是了,我门是不是这时候就去?」

  石中英道:「自然越快越好。」

  孟双双神色有些紧张,目光迅快的朝四外仔细打量了一阵,低声道:「白哥
哥,我们快走。」

  说完,拉着石中英朝右首山脚寿去,转过山脚,但见一道溪流,绕着山脚,
往里延伸,那自然是寒衣溪了。

  两人沿着溪边一条崎岖山路往里行去。这条路东一曲,西一弯,好不怪异?
这样奔行了一顿饭时分,前面一座高山,矗立入云,甚是挺拔,但见一道银色匹
练,从半腰直挂而下,老远就可听到洪洪水声,溪中水流,也愈见湍急。

  孟双双走在前面,忽然回过头来伸手一指,正待说话。石中英没待她开口,
口中嘘了一声,低声道:「有人来了。」

  一拉孟双双,迅快的闪入一方巨石的后面,蹲下了身子。

  孟双双心头一阵狂跳,低低的道:「这时候会有什么人来呢?会不会我们的
行动,给娘知道了?」

  石中英道:「你莫要出声,目前距离还远,看不清楚来的是什么人?」

  孟双双道:「他们还很远么?」

  石中英道:「大概在二三十丈之外,快别说话,他们一共有三个人,晤,轻
功极高,来的很快。」

  就是这两句话工夫,但见三条人影,已如划空流矢一般,掠过两人隐身的大
石前面,沿着溪流朝前飞奔而去。这三人身法奇快,眨眼之间,便已消失不见。
孟双双仰起头,低声问道:「好快的身法,不知这三人是谁?白哥哥,你看清了
没有?」

  石中英自然看清楚了。

  他脸上飞过一丝冷峻的笑容,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孟双双道:「你说他门会是谁呢?」

  石中英道:「是信天翁,司空晓、钱起龙三个。」

  孟双双吃惊道:「会是他们。」

  石中英问道:「这三人都是你们村子里的教头,当初是什么人引荐来的?」

  孟双双道:「信天翁还是我祖母当耐德的时候,聘请来的,现在是咱们四个
村子里的总教头,其余的人,都是他约来的。」

  石中英道:「你们四个村子里,一共聘请了多少人?」

  孟双双道:「每个村子里,有两名教头,连总教头,一共是九个人。」

  石中英道:「那信天翁他们除了教头之外,是不是还负有守护天龙山隧道之
责?」

  孟双双道:「是的,但他们平日巡逻,也只能到后山为止,不得沿溪深入,
因为从后山进来,已是禁地了。」

  正说这间,又有四条人影,沿溪飞掠而过。

  孟双双轻咦一声道:「他们都朝隧道赶去,那是做什么呢?」

  石中英冷冷一笑道:「也许我们来的正是时候,今晚也许是他们秘密集会之
期。」

  孟双双奇道:「这我就不愤了,信天翁如果是护剑会的贼党,他会把同党抓
了来呢?」

  石中英心中暗道,「他们只是假冒护剑会之名,把黑锅盖到护剑会头上,根
本不是护剑会的人。」

  但他这话,一时也无法说得清楚,只是低声道:「他们已经去远了,咱们快
些走吧。」

  两人随即跃出大石,跟着前面几人奔去的方向,远远尾随下去。又走了半里
光景,已经奔近高峰山脚,瀑布从百丈高峰,飞挂而下,发出来的洪洪水声,震
耳欲聋。前面的人,此时早已走没了影子。

  孟双双附着石中英耳朵,说道:「白哥哥,瀑布左首,就是隧道人口了,那
里有两个守护,要有娘的令箭,才能通行,咦,难道信天翁他们,早就给贼党买
通了,也说不定。」

  随着话声,凝目朝瀑布左首看去,果然见离瀑布约莫一箭来远,石壁间,有
一个黑越越的窟窿,敢情就是隧道人口了。

  他目前功力大进,虽在黑夜,十数丈距离,看来清晰如同白昼,当下低低的
道:「你随我过去,到了十丈光景,就得先停下来,等我过去制住了他们,你看
我手势再过来。」

  话声一落,当先朝前走去,到了十来丈距离,已可看到隧道的入口,一左一
右,蹬两个腰跨蛮刀的苗人,正在那里打盹。

  石中英伸手朝后扬了扬,示意孟双双停住。孟双双脚下一停,正待说:「白
哥哥,你小心。」

  那知话还未出口,但见白哥哥突然长身纵起,快如制电,朝隧道入口投去。

  这一下,当真快到无以复加,孟双双睁大双目,也只能看到他一个身子,宛
如化作了一缕青烟,一闪而逝,虽在皎洁的月光之下,依然使人无法看的清楚。
孟双双看的又惊又喜,心中暗道:「白哥哥这份的轻功,比信天翁高也不知多少
呢。」

  再定睛瞧去,只见石中英已经站在隧道口,朝自己招着手,这就急忙奔了过
去。

  但见两个守护隧道的苗人,一左一右,蹲在壁下,双目紧闭,在那里打盹,
不觉低低的道:「白哥哥,他们……」

  石中英道:「你快进去,站在暗处等我,我还替他们解开穴道。」

  孟双双依言朝黝黑的隧道中走了十来步,只觉里面越来越黑,几乎已经帅手
不见五指,心里一怯,就站停下来,正待回头看去。只听耳边响起石中英的声音
说道:「不用害怕,来,我拉着你走吧。」

  声音入耳,一只壮健柔软的手,已经握住了自己的手,朝前行来。

  孟双双方才己听石中英嘱咐过,进入隧道,就不可出声,当下任由石中英拉
着朝黑暗中行去。她心中却暗暗奇怪,这里已是山腹隧道之中,黑得连一丝光都
没有,白哥哥怎会看得到的呢?她只是心中想着,不敢多问。

  但就在此时,她又发现了一件奇事。那是白哥哥拉着自己的手,朝前奔行,
他手上好像有一股奇异的力量,拉着自己,奔行极快,自己似乎脚不沾地,一个
身子,就像在空中飞掠一般。这隧道里面,她还是今年三月,跟娘来过一次,隧
道穿行山腹,盘通了整座天龙山,少说山有一,二里长,如今只不过转眼功夫,
前面不远,已经露出一个窟窿,隐隐射进天光。

  石中英在奔行时,忽然一停,低声道:「又有人来了。」

  孟双双听的大急,说道:「那怎么办?」

  石中英道:「不要紧,这里地方很大,我门只要贴壁站定。」

  差幸这条隧道,开凿的并不整齐,两边有着不少整块的大石,并未铲平。两
人闪到边上一块凸出的大石后面,堪堪隐好身子,就见隧道中有一点黑蒙蒙的灯
光,由远而近。原来那灯光是用黑布蒙了起来,只可隐约照到后面,这自然是怕
破外面的人发现他们。

  只见两条人影,脚步轻快,朝那洞口奔去。石中英待两入过去了七八丈远近
才轻轻一拉孟双双,跃出石后,放轻脚步,跟着两人人身后,掩了过去。前面两
人自然设想隧道中间有人混了进来,只是一路奔行,快到出口,脚下方自一缓。

  突听刷的一声,洞口跃出两名黑衣汉子,各执兵刃,一声不响的拦在当路。
前面两人也没有作声,各自伸出左手,打了个手势。洞口两个黑衣汉子,依然一
声不作;向旁退开,前面两人迅快的出洞而去。

  孟双双看的心头暗暗骇异,忖道:「没想到这里果然会变成了贼人的巢穴,
要不是今晚白哥哥坚持要进来查看,娘还被他们蒙在鼓里呢?」

  心中想着,两人已经掠进洞口,因为他们手上没有提灯,洞外两人自然一无
所觉。

  石中英快到洞口之际便已放开了孟双双的手,身形一闪,无声无息的到了洞
口,没待两人回过头来,屈指连弹,两缕指风,已经点中了二人穴道,朝身后孟
双双招了招手,举步走出隧道。凝目看去,但见这隧道口,是一个狭长的山谷,
两面高峰夹峙,中间谷底,只有一条并不太宽的平地,婉蜒如带。

  除了出口处,有两个黑衣汉子守着,整个狭谷之中,不见一人,也没有一点
灯火。只有前面两人,正在朝谷底方向奔去。

  石中英回身握住孟双双的手,低声道,「我们快走。」两人同时飞掠而起,
一路追了下去。

  这条狭谷间,除了中间弯曲如常的一条小径,两边乱石鳞峋,长着些杂草,
没有一棵树木,因此也没有什么可以隐蔽之处。前面两人一路朝前飞奔,虽然远
远尾随下去,但是为了掩蔽行藏,只是沿着路边乱石和杂草之间,躲躲藏藏的行
进,而且还得随时注意前面的动静。

  不大工夫,山径忽然往右转去,这里已是谷底,两山夹峙的狭谷至此豁然开
朗,形成了一片小小的盆地。说它小,当然也有丈把数十方圆,四周群山环抱,
形势天成。这座小山谷问,溪流曲折,疏林掩映,中间一片草坪上,盖了几间石
屋。

  这时,石房前面的草坪上,已经站着十来个人,好像他们集会的地点。就在
草坪上,前面两人急步朝坪中间奔去。孟双双悄声道:「那石屋是娘到这里来休
息的地方,如今变成了他们的巢穴。」

  石中英道:「我们过去。」

  他自然不敢大意,拉着孟双双悄悄绕到石屋后面。这里正好有一排矮树,枝
叶极密,两人伏下身子,恰好作为掩护。石中英凝目看去,但见草坪上,面向石
房,站着十一人。前面两人,左首一个身穿夏布长衫,双颧突出,生成一个酒糟
鼻,颁下疏疏朗朗的二把苍须。

  石中英看到此人,不由的微微一怔,他,赫然是在辰州府热心替自己介绍货
郎张正林作伴的夏子清。同时,他也看到了夏子清的身后,站着的不是货郎张正
林,还会是谁?石中英直到此时,才悄然大悟。自己此行,早就被人家盯住了,
在辰州遇上夏子清,及夏子清介绍张正林,都是对方早已安排好的。

  再看右首一个,正是孟家寨的总教头信天翁。只要看他们两人站在最前面,
可见是贼党的重要人物了。站在两人身后的,有货郎张正林、天狗星钱起龙、绿
袍判官司空晓,另外还有六个人,大既就是宋、蔡、白三村的教头无疑。

  当然心头最感凛异的还是孟双双,她真没想到祖母手里就任教头的信天翁。
在孟家寨耽了三十年,身为四个村的总教头,到处受到村人尊敬,居然也曾是贼
人一党。那么他引进来的人,全是贼党,自然不用说了。但货郎张正林,可是白
哥哥的朋友,他也会是贼党?

  她拿眼望望石中英,只听石中英的声音,在耳边说道:「咱们存身之处,极
易被人发现,此时你不可出声。」

  就在此时,只见站在前面的夏子清、信天翁两人神色恭敬,朝着石屋躬身一
礼,说道:「属下夏子清、信天翁、恭请副教主法驾。」

  石中英心中暗道:「不知道这副教主是谁?」

  石屋两扇木门及时启开,两个青衣使女,各自手持红灯,并肩款步走出。接
着又有一名青衣使女从屋中端出一张锦被藤椅,放到草中间。接着又有两名青衣
使女一个手捧长剑,一个手捧白玉拂尘缓步走出,分别在藤椅后面,左右站停。

  石中英心中暗道:「这位副教主排场倒是不小。」

  突听一个娇脆冰冷的声音叫道:「大家都到了。」

  这几个字起自草坪,听的石中英也不禁一怔,急忙探首瞧去,但见中间那张
锦披藤椅上,不知问时,已经端坐着一个身穿玄色衣裙,面蒙黑纱的妇人。站在
下首的夏子清,信天翁等人,立时一齐躬下身去,说道:「属下参见副教主。」

  玄衣妇人一抬手道:「大家不用多礼。」

  大家直起身子,依然垂手恭立。草坪上,立时沉寂下来,静的听不到一点声
音。

  孟双双心中暗道:「这人比娘还要威严,大家好像很怕他。」

  沉寂延续了一盏热茶工夫,才听玄衣妇人徐徐叫道:「夏子清。」

  夏子清慌忙应声道:「属下在。」急急趋上几步,垂手恭立。玄衣妇人没有
说话,夏子清也没有说话,只是恭身而立,站着不动。

  石中英看的奇怪,暗道:「莫非他们是以『传音入密』交谈,那一定是十分
机密的事了。」

  心中想着,只见夏子清连声应「是」,躬身退下,径自往谷外而去。

  玄衣妇人接着叫道:「信天翁。」

  同样躬身应道:「信天翁属下在。」

  急步趋上,垂手恭立。他站在玄女妇人面前,神色恭敬,一样没有说话,玄
衣妇人当然也没有说话。

  孟双双看的大奇,她几次想问,只是记着白哥哥的叮嘱,不敢开口。石中英
看她偏过头来,望着自己,自然知道她的心意,悄悄以「传音入密」说道:「你
看他们没有说话,其实他们正以『传音入密』交谈,『传音入密』就是像我现在
和你说的一样,出我之口,入你之耳,第三个人是听不到的,可惜我们不知道他
们说些什么,我想他们一定有什么阴谋。」

  孟双双心中好不羡慕,暗道:「我要是学会了『传音入密』,那有多好,现
在可以和白哥哥说话了。」

  这回,玄衣妇人和信天翁谈的时间较长,足足过了顿饭时光,才听玄衣妇人
徐徐叫道:「张正林。」

  张正林应了声:「属下在。」

  急步趋上两步,站在信天翁下首,同样的躬身肃立。信天翁也没退下,依然
恭立如故。

  这情形,石中英自然看的出来,玄衣妇人和信天翁谈了一阵之后,再把张正
林叫了上去,显然他们正在讨论的这个,和张正林有关。但那准是和自己此来,
大有关系,石中英想到这里,不觉凝神注意着三人举动,但他们以「传音入密」
交谈,外人最多只能看到对方嘴皮微动,休想看的出一点端倪来。

  石中英纵然练成了上乘武功,但总究江湖经验太少了,这要是换了一个老江
湖,有他目前这份高绝的身手,只要看他们嘴皮微动,多少也能看出他门谈话的
内容来了。张正林上去了没有多久,就朝玄衣妇人躬身一礼,转身飞奔而去。接
着信天翁也朝玄衣妇人躬身一礼,转过身,挥了挥手。

  天狗星钱起龙、绿袍判官司空晓等人,一齐朝玄衣妇人躬身一礼,随着信天
翁身后,朝谷外而去。草坪上,只留下两名执红灯的青衣使女,伺立两边,两名
捧剑的青衣使女,伺立身后。玄衣妇人依然安详的端坐在那张锦藤椅之上。

  聚会既散,她自然会跟进石屋中去,在她没有退进去之前,石中英自然不敢
稍动。就在此时,突听玄衣妇人发出一声银玲般娇脆的冷笑。这笑声来的突然,
石中英心头不觉「咯」的一跳。只听玄衣妇人冷峻的道:「石公子,你已经来了
一回了吧?既然来了,何用躲躲藏藏?」

  石中英听的暗暗吃惊,人家既然指名叫阵,自己自然非出去不可。当下就以
「传音入密」朝孟双双叮嘱道:「你在这里躲着,不可出声,我出去会会她。」

  孟双双心头虽然不大愿意,但自知武功太差,只是点了点头。

  石中英话声一落,猛然一吸气,身形悄无声息的离地飞起,快逾掣电,飘然
落到玄衣妇人一丈来远,拱拱手道:「副教主大概认错人了,在下白士英,并不
姓石。」

  他这一下,身法奇快,直看得隐身伏在矮树后面的孟双双又惊又喜,如果他
不是和白哥哥在一起,她真还不知道白哥哥是从那里飞起来的呢。就是端坐在锦
披藤椅上的玄衣妇人也为之耸然动容,两道霜刃般的目光,透过蒙面黑纱,直盯
在石中英的脸上,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少年,会有这般高绝的身手。

  目光一敛,紧接着冷冷一笑道:「石公子既然现身相见,何用改姓换名?我
不但知道你姓石,而且还知道你叫石中英,目前江湖上大大有名的剑公子,再说
得明白些,你到九里龙来,还是咱们教主传下命令,要夏子清、张正林把你带进
来的。」

  石中英潇洒一笑,爽朗的点。点头道:「副教主既已知道在下来历,在下再
否认也没有意思了。」

  玄衣妇人道:「这才是英雄本色。」

  石中英道:「看来副教主也是个爽快的人,在下正想请教一件事。」

  玄衣妇人格的一声脆笑,说道:「我不见得很爽快,那要看你问我什么?」

  石中英道:「在下想请教的贵教的名称,和贵教主是那一位高人?」

  玄衣妇人道:「这话我就很难回答,本教目前还不到公开的时候,我无法告
诉你,至于教主的名讳,我更不敢说了,将来如果有机会,见到教主,你自己去
问吧。」

  这话等于白说。

  石中英冷笑一声道:「好,那在下不问,那么副教主呢?咱门今夜总算见了
面,你可否见告?」

  玄衣妇人又是格的一声脆笑,道:「你很会说话,我叫玄衣女,姓封,这样
够了吧?」

  「玄衣女?」石中英从未听人说过,当下拱拱手道:「原来是封副教主。」

  玄衣女道:「不敢。」

  石中英道:「在下还要请教一事。」

  玄衣女笑道:「反正今晚有的是时间,你问吧。」

  石中英道:「贵教主要夏子清、张木林把在下引到九里龙来,目的何在?」

  玄衣女格的笑道:「这就奇了,到九里龙来,是你石公子的目的,敝教主怕
你初到苗疆,识不得路,才特地派张正林给你带路,这不正合了你的心意么?」

  石中英冷笑道:「贵教没有目的,在下实难置信。」

  玄衣女道:「老实说,敝教把石公于引来,自然也有用意的……」

  忽然停住口,没往下说。

  石中英道:「愿闻其详。」

  玄衣女格格笑道:「说起来也是教主的一番好意,因为石公子在中原武林,
一再和敝教作对,你既然有意到苗疆来,索性助你成行,要张正林把你带来,孟
家苗有一位美丽多情的孟公主和你正好天生一对,地成一双,现在你们不是谈的
很好了么?」

  原来他们使的美人计,几千里路的美人计,想利用孟双双的美色,来羁靡自
己。石中英想到这里不觉冷然一笑。

  玄衣女续道:「孟公主一缕芳心,已经全属于你了,你们成了亲就会安心在
这里住下来,黄金,美人,难道你还不知足?」

  石中英仰首发出一声朗朗长笑,道:「你们想得好。」

  孟双双伏在矮树后面,听到玄衣女和白哥哥说话,比起方才叫夏子清,信天
翁那种冰冷的口音,完全不同,就说她的笑声吧,就一声比一声娇脆,一声比一
声刺耳,心头十分气愤,依着她的性子,几乎要冲出去,拉着白哥哥就走,但听
到这里,心头不觉一甜,暗道:「原来他们把白哥哥引来,也是一番好意。」

  就在石中英长笑之时,她突觉后腰一麻,同时后颈「哑门穴」上也被人点了
一指。

  玄衣女依然平静的道:「石公子难道不满意么?」

  石中英道:「副教主可知在下到九里龙是做什么来的?」

  玄衣女道:「倒要请教。」

  石中英道:「家父七年前失踪,由贵教派人冒名顶替,两个月前,贵教又劫
持崆峒掌门蓝老前辈,八卦问高老前辈。峙山风云子,百步神拳邓老前辈等人,
在下是找贵教要人来的。」

  玄衣女淡然一笑道:「石公子不远千里而来,只可惜找错了地方,我这副教
主,只负责管理天龙山的甲,在这里一住十几年,从不过问外面的书,我几个手
下,你方才也全看到了。这里不会有你要找的人。」

  石中英道:「那么贵教巢穴,又在那里?」

  玄衣女格的笑道:「我方才告诉过你,敝教还不到公开的时候,等到公开的
时候,你自会知道。」

  石中英微笑一声道:「副教主那是不肯说了?」

  玄衣女道:「可以说的话,我早就告诉你了。」

  石中英双目神光湛然,点了点头道:「今晚既然遇上了副教主,那就只劳副
教主,陪在下去一趟贵教了。」

  玄衣女颇感意外,说道:「你要我陪你去?」

  石中英傲然道:「难道副教主不肯?」

  玄衣女格格一笑道:「我怎么带你去呢?」

  石中英冷笑道:「这恐怕由不得副教主了。」

  玄衣女目光透过面纱,淡然笑道:「石公子大概自恃武功想和我动手了?」

  石中英振英直上,巡前了两步,道:「在下正是此意。」

  「果然不愧是剑公子。」玄衣女点了点头,似是对他颇为赞赏,依然平静的
道:「我想咱们用不着动手。」

  石中英道:「为什么?」

  玄衣女道:「我有一个交换条件。」

  石中英道:「什么条件?」

  玄衣女道:「石公子替我办一件事,我就带你到敝教总坛去。」

  石中英道:「你要在下办什么事?」

  玄衣女诡笑道:「只要你跑一趟,捎一个口信,给一个人就好。」

  石中英暗暗奇怪,问道:「捎口信给谁?」

  玄衣女道:「孟家寨的耐德。」

  石中英道:「什么事?」

  玄衣女道:「你告诉她,要她答应我率领手下运走这五个石库内的黄金。」

  这是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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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 Posted: 01-12 18:02 #19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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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误会重重

  石中英不加思索,冷冷的道:「孟耐德会答应么?」

  玄衣女格的笑道:「你去说,耐德一定会答应的,因为继承耐德的孟公主,
在我手里。」

  这话听的石中英怵然一惊,双目精芒暴射,一袭蓝衫登时鼓了起来,大声喝
道:「你把她怎么了?」

  玄衣女安详的道:「石公子稍安匆躁,你看孟公主不是好好的在那里么?但
你若要妄动,那就怪不得我了。」

  右首矮树丛中,同时站起三个人,中间是孟双双,她左右是两个青衣使女,
她们一手挟持着孟双双,一手持着短剑,交叉搁在孟双双的喉咙前面。石中英纵
有通天本领,看到孟双双被他们挟待着,也投鼠忌器,不敢出手。

  玄衣女接着笑道:「石公子请放心,我不会为难她的,只要你把口信带到,
等我们离开九里龙,我们自会把她释放,我决不食言,带你到敝教总坛去。」

  石中英怒哼道:「绑票勒索,好卑鄙的手段。」

  玄衣女笑道:「敝教要发扬光大,就得有庞大资金作后盾,再说我化了十几
年心血,监督他们采矿练金,这是天生财富,并不是孟家苗的,五库之中,我留
一库作为给他们的补偿,已经够客气的了,石公子这绑票勒索四个字,我不能承
认。」

  说到这里,抬抬手道:「石公子,时间不早,你快去吧。」

  石中英寻思孟双双落在她手中,自己武功再高,也无法把她夺回来,还是先
通知耐德的好。心念转动,一面愤然道:「好,在下答应替你悄这个口信,但孟
公主和在下一起出来,才被你们劫待的,在下不管耐德是否答应你的勒索,口信
梢到,在下就来接人,那时际就把她释放。」

  玄衣女略为沉吟了下,点头道:「好,冲着你石公子,我答应你。」

  石中英道:「副教主说的可要算数。」

  玄衣女道:「石公子把我看成什么人?我既然答应了你,只要你口信捎到,
再回到这里来,我自会把她还给你就是了。」

  石中英看她答应的爽快,心中不禁暗暗嘀咕,忖道:「不知她其中还有什么
阴谋?」

  一面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玄衣女也道:「一言为定。」

  石中英不再说话,转身往谷外飞奔而去。

  玄衣女望着他后影,忽然轻轻叹息一声,自言自语的道:「可惜,此人不失
为武林中人的奇葩……」

  石中英为了孟双双落在玄衣女的手里,不得不尽快回去报情。一路上施展轻
功,身若流矢,飞行的自然极快,不到盏茶工夫,便已通过隧道,掠出寒衣溪。
但见山前聚集了将有一、二百名苗子,一手执着弯月形的苗刀,一手高举火把,
已把后山包围了起来。

  石中英看的暗暗一怔,忖道:「莫非耐德已经得到消息,才率人前来包围出
口?」

  那么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她得到密报,有人看到自己和孟双双进入天龙山隧
道。一是她已发现信天翁等人在天龙山隧道集会。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忽听身
后「嗖」的一声,射起一道火光,冲天直上。这道火花,起自身后寒衣溪,紧接
着火把闪动,从后山腰转出一队苗人,为数几乎有一百来个多。

  这些苗人一个高擎火把,手执苗刀,一个手执苗疆特制的喂毒弓箭,张弓搭
箭,对准着自己,在后山转角处,一字排开,用意自然是截断自己退路。当先两
个身穿劲装,一个手持火叉,一个手持铁掌,正是方才信天翁退出来的八个教头
中人。

  后山响箭火花方起,山前苗人登时大声呼喝着蜂拥包围上来。石中英脚下不
由一停,目光转动,但见山前苗人,共分三队。左右两边,都是张弓搭箭,缓缓
逍近,各有一名教头领队,但到了一箭来遥,便自站定,都是因为自己在他们射
程之内。

  正面一队为数不多,也在一箭来远,站停下来。在他们的前面,以信天翁为
首,身后跟着天狗星钱起龙、绿袍判官司空晓,和另外两个教头。信天翁依然空
着双手,走在最先,但是也只走到石中英身前两丈来远,脚下一停,冷肃的道:
「姓白的,九里龙形势天成,如今已被包围在一百张喂毒强弯之下,武功再高,
山逃不了的,依老夫相劝,你还束手就缚的好。」

  石中英道:「翁老这是什么意思?」

  信天翁道:「什么意思,你小子心里明白。」

  石中英冷笑道:「在下心里明白的很,翁老如果想知道,在下可以告诉你,
我是替贵教副教主送信去的。」

  信天翁脸色阴森,冷冷的道:「小子,你说什么?老夫一句也听不懂,告诉
你,若不是耐德要你亲口用供,你在百张强驾之下,早就成了刺猬。」

  石中英道:「那很好,在下就是赶去见耐德的。」

  信天翁道:「用不着,你先乖乖的束手就缚了再说。」

  石中英已知他是贼党,自然不会再和他客气,冷笑道:「在下没有束手就缚
的理由,何用束手就缚?在下有个要去见耐德,而且也和贵教有关,阁下最好少
逞总教头的威风,万一你们副教主怪下来,我想总教头会吃不完兜着走。」

  「站住。」信天翁怒喝道:「好小子,要不是耐德要留活口,老夫早就毙了
你。」

  石中英朗笑道:「耐德既然要活口,在下自己会去。」

  信天翁沉喝道:「老夫已派人向耐德报信去了,耐德自会赶来。」

  天狗星铁起龙在旁道:「这小子死到临头,还敢发狠,翁老何用和他多说,
依兄弟之见,先把他拿下,废了武功再说。」

  石中英今非昔比,那会把这个人放在眼里?但听说耐德就会赶来,也就懒得
和他们多说,背负双手,不予理会。天狗星钱起龙忽然欺近过来,阴笑道:「小
子,认了吧。」

  挥手一掌,朝石中英后心击来。

  他外号天狗星,果然身法奇快,明明直欺过来的人,一下就到了身后,这一
掌快速奇诡,自然令人防不胜防。石中英直似不觉,待得掌势快要及身,才霍地
转身去,右手一抬,单掌直竖,迎着推出。他这一下转身发掌,比天狗星钱起龙
更为快速。

  但听「拍」的一声,双掌接实,石中英依然站立不动,天狗星钱起龙却登登
的连退了四五步,只觉心头狂震,气血浮动,本来青惨惨的脸上,一片煞白,凝
立当场,缓缓闭上眼睛。显然他这一掌愉袭未成,而且伤的不轻,正运气调息。
司空晓怕石中英追击过去,慌忙掣出判官笔,替他在边上护法。

  信天翁脸色一变,突地振臂挥了挥手,大声喝道:「大家一起上,先把这小
子拿下了。」

  喝声甫落,首先发难,呼的一掌,遥遥劈出,同时右手一翻,撤出了一柄阔
剑。

  他这一记劈空中,至少凝聚八成功力,掌势出手,就有一股强大的暗劲,直
向石中英身前涌来。站在他身后和两边的两个教头,一见总教头出手,也各自掣
出了兵刃,人影闪动,分占了四角方位,同时合围而上。这四个教头中,有两个
是兄弟两人,老大叫笑面鬼毛文。老二叫断头鬼毛章。这两人同样生得是又矮又
胖,活像一对矮冬瓜;但他们使的兵刃,却同样是一条八尺长的铁链。

  你可别小看了这两根铁链,这可是从他们师娘八仙姑的缠脚布上化出来的功
夫。据说八仙姑使出浑身解数来,手上功夫不说,光是双脚抡飞,就可飞卷出一
丈多长的两道脚布,一下子就可缠得住八九个大男人。七文,毛章虽没有他师娘
八手仙姑的本领,但凭手中两根铁练,在珠江流域,走私、贩毒,横行不法,却
也无往不利。

  另外两个教头,一个尖头尖腮的叫阴瘪鬼程完,使的是一柄铁骨悄扇,铁骨
中暗藏七十支飞针,此人心机毒恶,专门暗箭伤人。另一个叫扒灰翁傅七,使的
是一柄钉耙,原是黑道中十恶不赦的凶人,据说他为了垂涎儿媳妇美貌,居然狠
起心肠,一钉把把他儿子鲁义打成一团肉泥。这些贼党,本来都是黑道中人,目
无王法,原也不足为奇。

  闲言表过,却说笑面鬼毛文断头鬼毛章兄弟两人齐齐大喝一声,两条八尺长
的铁链,一齐递出,宛如两条毒蛇一般,黑影一闪,分左右向石中英击了过去。
扒灰翁鲁七一柄钉耙,和阴瘪鬼程完的铁骨扇,也并不怠慢,跟着同时才出手。

  石中英早看出他们有联手对付自己的企图,因此对方五人把自己围在中间,
联手合击,并不感到惊奇,但奇怪的是自己说出了是替他们副教主带口信给耐德
的,竟然没有一人肯。处在这样一个险恶的环境之下,石中英知道自己再说,也
没人会信,那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先胜了他们。

  心念一动,右手一探,使一招「青龙探爪」,接下信天翁一记劈空掌,这一
瞬之间,毛文,毛章兄弟的两条铁链已然分由左右袭到。石中英左右双手连弹,
发出「嗤嗤」两声轻响,两条铁链,立被他指风震荡过来。

  但紧接着扒灰翁鲁七的钉把,阴瘪鬼程完的铁骨扇,也相继攻到。信天翁大
喝一声,又是一记劈空掌,遥遥击出。他是说里龙的总教头,一身所学自然高出
众人甚多,掌力雄浑挟着一片啸风之声。这时一排挡住去路,挡在石中英身后的
一队人中,领队的两个教头,也全赶了出来。

  这两人一个精干瘦小,脸如烧焦,手提火叉的叫火烧鬼辛个,另一个身材矮
胖,头大如斗,手执一只蒲扇大的铁掌,叫做大头鬼谷奇。他们和笑面鬼毛文、
断头鬼毛章、阴瘪鬼栓完,合称岭南五鬼。火烧鬼辛个、大头鬼谷奇更是一言不
发,火叉,铁掌,同时攻到了石中英的身后。

  石中英几乎是五面受敌,而这些围上来的人,武功都不弱,要和他们一招一
式的封架,双拳总究架不住人多。当下双掌护胸,一个急旋,宛如一阵旋风,从
众人围攻之中,飞旋而出。信天翁在这一掌上,用足了十成力道,他方才和石中
英对过一掌,并未试出石中英的内力,以他想来,石中英年纪不大,至少也该比
自己逊上一筹,因此他希望石中英再硬接自己一掌。

  虽然自己这一掌未必能把石中英伤在掌下,但至少可以分散他的精神,使一
翁五鬼有可乘之机,那知这一次石中英并未硬接,忽然身若旋风,从几人围攻之
中,飞旋而出。信天翁日光一注,口中轻咦了声:「魔教五遁身法。」

  手中阔剑一摆,人如天马行空倏然直欺而上,剑光电闪,一招「拦江截斗」
横扫过去,他剑阔如掌,长有四尺五寸,一剑出手,就剑风激荡,光如匹练,剑
势极盛。石中英倒山不敢小觑了他,身形一侧,登时响起了细长龙吟之声,一道
青虹从他怀中飞出,手上已经然了一柄三尺长剑,随手一挥,钳的一声,拍在信
天翁阔剑之上。

  信天翁自恃练剑数十年,剑上的造诣极为深厚,尤其他这柄开山剑,势沉力
猛,寻常长剑,经不起他轻轻一震。那知这回被石中英一下压在下面,竟然重逾
如山岳,那想挑的起来?不,他剑长四尺有奇,一时之间,想抽部抽不回来,心
头又惊又怒,左手抬处,又是一记劈空掌,迎面猛击过去。

  这时,扒灰翁鲁七一记倒打钉把,劈到石中英身后,岭南五鬼也一拥而上,
扇,掌、铁链,同时夹击过来。石中英连受四面高手攻击,似亦有着应付不暇之
感,但听蓬然一声,信天翁一记劈空掌,结结实实打在他左肩之上。

  信天令心头方自一喜,定睛看去,但见石中英一身蓝衫,随着鼓起,这一掌
只不过击在了他鼓起的衣衫上。石中英已在此时,身如蛇螺,一个急旋,剑随身
转,一阵「当当」急响,攻到他身前每一件兵刃,都被他盘剑拍了一下,急如星
火,一齐荡了开去。

  围攻上来的一翁五鬼,都挟着强大劲道,急袭而至,石中英拍的虽轻,但他
剑上凝聚的内劲,却蕴有极强的震力,一时之间,谁也收不住势,被震的往后连
退。

  石中英卓立当场,目光一惊,冷然道:「在下只是不愿伤人,诸位现在应该
明白,就凭诸位,是拦不住在下的。」

  他出手两剑,已经震慑了全场,使所有的人,纵然手中还握着兵刃,但谁也
不敢再贸然发难。信天翁真不敢相信,自己苦练了几十年的劈空掌,明明击在他
身上,竟会伤他不得?尤其他是四村总教头,当着这许多苗人面前,这脸如何丢
得起?

  当然,他怎么山不相信这年轻人一身功力,会胜得过他数十年修为?他自然
非再试上一试不可,当下手中阔剑一对比目注石中英,厉声道:「姓白的,你少
在老夫面前卖狂,咱们在剑上较量较过。」

  他以一柄开山剑,纵横岭南,自认为在剑上有独到的造诣,因此指明要和石
中英比剑。

  石中英傲然道:「在下有急要之事,去见耐德,你一定要比,咱门就以三招
为限,在下败了,束手就缚,在下若是胜了,你要他门让开,我答应了你们封副
教主,总得把口信捎到。」

  信天翁还未开口,瞥见站在石中英身后天狗星钱起龙已经睁开眼来,朝自己
暗暗打了个手式,心中立时会意,大笑一声道:「好,咱门就以三招为限。」

  话声出口,手中阔剑,紧接着阴喝一声道:「你小心了。」

  脚下忽然左跨一步,剑尖连颤,作出正待扑进之势。天狗星铁起龙已在此时
扬手打出一把毒沙,宛如一片暗云,脱手飞出,朝石中英身后撤去。石中英连头
也没回,光听声音,就知打来的是极为细小的暗器,他纵然武功高强,但对这一
蓬数以千百计的喂毒铁砂,却也不敢稍存轻视,双脚一顿,急急纵身跃起。

  要知他一身所学,在当今武林中,已很少有人是他对手;但他毕竟只是二十
出头的小伙子,江湖经验,总究不够。人家向你围攻,你可以朝上跃起;但人家
向你发射暗器,就不可以往上跃起,因为这样一来,就会被人当作飞靶。

  那边笑面鬼毛文毛章方才吃石中英把铁链震弹回去,差点互相砸中对方的身
子,自然怀恨在心,此刻眼看天狗星打出一蓬毒砂。两人互望了一眼,各自扬手
打出了三支丧门钉。石中英纵身跃起,但见一蓬毒砂,挟着细啸,从脚底飞掠而
过,洒落到一丈开外,地上登时响出了一在阵洒洒之声,同时也冒出无数袅袅黑
烟。

  这下不由激起石中英的怒火,想道:「这等万恶歹徒,自己实在用不着对他
们客气。」

  心中不由动了杀机,正待飞身扑去,先行杀一,两个,挫挫敌人的气焰。就
在他心念转动间,身子还未落地,毛氏二鬼的六支丧门钉,分为左右两个「品」
字形,电射袭到。

  石中英大喝一声,身在半空,右手长剑一挥,划直敢一圈剑光,但听一阵叮
叮轻响,六枚丧门钉,一齐被他剑尖吸注,人也随着飞落地面。信天翁翁天信手
执开山阔剑,功凝全身,目光炯炯,剑尖一直对来着石中英,伺机待发。

  此时一见石中英飞射落地,没待他站稳,口中阴喝一声:「这是第一招。」

  身形一闪而至,剑使「怒海翻洒」,一片寒光,势若惊涛,横扫过去。

  一个纵身跃起的人,到了翻落地面这时,已成强署之未,苦要再踊身跃起,
至少脚尖总得在地上点一点,在这时候袭击下盘,虽是居心阴狠,但可说十拿九
稳。信天翁就是在等机会,这一剑要是给他得手,石中英的双脚非被齐膝削断不
可。

  石中英自然不会上他的当,身形要落未落,突然吸了口气,一个人又忽地直
拔而上,升起两丈来高。信天翁一剑扫空,阴瘪鬼程完铁骨招扇一指,七十二支
飞针。化作一蓬蓝芒,像扇面盘洒开,朝上打去。笑面鬼毛章扬手又打出六枚丧
门钉,大头鬼谷奇手举铁掌。悄悄跟了过来,仰首望着石中英身子,看他飘落何
处?

  石中英心头大怒,左手往下一拍,打出一股内力,人却疾如流矢一般,朝阴
瘪鬼程完飞扑过去。那一蓬飞针,吃他掌风击散,像一蓬细雨,四散飞洒。站在
较近的人,纷纷闪身躲避。石中英人如电射,一下落到阴瘪鬼程完面前,长剑一
指喝道:「今晚我本来不想伤人,但你暗箭偷袭,存心毒辣,手段卑鄙,看来饶
你不得。」

  阴瘪鬼程完心知自己无能接他剑势,急急纵身后跃。

  石中英冷笑道:「石某手下,你还逃不出去。」

  正待发剑,突觉身后劲风直逼而来,他连头也没回,一招「龙尾挥风」剑光
一闪,朝后削去。

  那跟踪袭来的,正是大头鬼谷奇。他仰首仁立,就是为了等候石中英下落,
石中英朝阴瘪鬼程完追去,他也从身后跟了过来,蒲扇般的铁掌,直叩石中英后
脑。在他想来,自己袭到身后,石中英必然会回过头来,那知石中英却连头也没
回,反手一剑削了过来。

  大头鬼谷奇这双铁掌大如薄扇,手臂足有四尺多长,重达六十余斤,可说是
一件重兵器,他见石中英反剑削来,正中下怀,右臂用力,加速直捣过去。双方
势道本急,剑光乍闪,但听「咯」的一声,剑锋齐掌削过,大头鬼谷奇只觉手上
一轻,一只精钢铸制的铁常,已被石中英齐腕削断,断掌之中,飞洒出一莲黑烟
飞散开来。

  这蓬毒烟,正是大头鬼谷奇暗藏在铁中之中的毒粉,他可以在和人动手之际
暗暗扣动机簧,使对方在不知不觉中,中毒昏迷,失去抵抗,但这回对石中英可
失去了效用,那是冈为石中英并没转过身来,和他对面动手。而且这一招「龙尾
挥风」,只是随手往后挥出,盘漓剑挥出之后,人已电射般朝阴瘪鬼程完追了过
去。

  铁掌堕地,洒出一大莲黑烟之时,石中英早已追到阴瘪身后,剑光一闪,立
时响起了一声惨叫。阴瘪鬼程完一条右臂,齐肩斩落,血洒一地,掉在地上的一
条手臂,还在不停的颤动。他平日贯以暗剑伤人,阴损毒辣,这回被石中英削断
右肩,也可说也就得的报应,在恶贯尚未满盈之前,这只能算得给他一个瞥告而
已。

  石中英身如飘风,足不沾地,一个转身,直向笑面鬼七文、断头鬼毛章两人
欺去,长剑一指,冷然喝道:「两次用暗器偷袭石某,就是你们吧?」

  毛氏兄弟要退已是不及,两人不约而同的一声吆喝,两条铁链幻起一片链影
横击过来。石中英冷笑一声,长剑扬起,剑芒飞洒,「咯咯」两声,两条八尺长
的铁链,同时齐中截断。在这一瞬间,石中英陡然欺身而上,剑光再闪,惨曝随
着响起,笑面鬼毛文,断头鬼毛章两只擅发暗器的左手,已经齐腕削断,鲜血洒
落一地。

  信天翁眼看他连伤三人,心头愤怒已极,突然纵身一跃,抢身石中英面前,
凛然道:「姓石的,你手段果然毒辣的很。」

  石中英目光精芒闪动,冷笑一声道:「你们手段不毒辣?」

  信天翁阔剑一横,功凝右腕,喝道:「咱们约好三招分胜负,阁下却舍了翁
某,连续伤人,这算那门子英雄。」

  石中英剑眉桃动,冷然道:「对付你们这些匪徒,本不用讲什么江湖过节,
在下因和你们副教主有约在先,才剑留情,真要惹怒了在下,凭你们这些狐群狗
党,江湖败类,莫怪我痛下杀手。」

  他说的声色俱厉,目中凌威逼人。

  信天翁心头一凛,握着阔剑的手掌,感到微微颤动,正因他心生怯意,不得
不抢先出手,口中大喝一声,右手凝聚功力的阔剑,先发制人,猛然朝前推去。
这是他毕生功力所聚的一击,一剑推出,立时有一股逼人的剑气,激荡成风,嘶
然迸发,布满了森寒耀目光华的阔剑,临负暴长,像匹练般朝石中英卷过去。

  直至此时,信天翁才使出了他真正的看家本领,同时也显出他这柄阔剑的威
力来。石中英目光冷峻,一言不发的注视着对方这一剑的来势,挥手之间,也飞
出一道青蒙蒙的剑光,迎击而出。两人这一剑并无奇幻的剑势,只是横推直劈,
招式简单,正因招式简单,也愈见威厉无比。

  双剑自然很快就交击上了,但听一声惊人心魄的呛然龙吟,两道剑光,同时
倏然隐去。石中英长剑平胸,倒也看不出什么。但对面的信天翁却不同了,他一
袭长衫,不住的飘动,显得胸口有些起伏。尤其他手中那柄四尺五寸长的阔剑,
剑尖被削断了三四寸长一截,本来凌形的剑尖,此时已经变成了平头。

  信天翁一击后退,便已发觉开山剑被对方截断,心头惊怒交集,口中又是一
声大喝,左手箕张,凌空抓去,五道强大的暗劲,由指尖上透射而出。罩向石中
英。石中英冷笑一声,正待发掌。突听一个苍劲的喝声传了过来,「大家住手,
耐德来了。」

  信天翁这一记「天龙爪」,劲气十足,也是他一直不肯轻易施展的绝学,如
果不是石中英削断他的开山剑、不到最后关头,他还是不会使出来的。他爪势甫
发,就听到喝声「耐德来了」,当下微一吸气,五指一招,硬把击出的爪风收了
回去,他还是秘技自珍,不肯让大家看到他「天龙爪」的秘密。

  这声喝声,石中英一听就知是夏子清的声音,急忙回头看去。但见山前围着
的苗人,此刻早已纷纷让开,中间留出了一条宽阔的道路。当先开路的两人,正
是身穿夏布长衫,瘦削脸,酒糟鼻,夏子清,另外一个则是货郎张正林,两人后
面,紧跟着孟耐德。

  她本来白皙慈祥的脸上,此刻满布凶戾之气,手提着青钢剑,走在最前面。
她身后则是手持钢叉的孟族长,和娇若春花的公主孟双双。最后还有四个苗妇,
山各自手仗兵刃,神情肃穆,敢情是耐德身边的待卫。石中英看到耐德身后跟一
个孟双双,心头不觉惊然一怔。

  孟双双和自己同入天龙隧道,被贼党副教主玄衣女所执,留下人质,自己是
赶来报讯的。玄衣女不可能在自己走后就会释放孟双双。孟双双更不可能在自己
走后,一个人逃出来而且天龙隧道,只有一个出入口,就算她逃出来、也该先经
过这里,不会从村子里来的,那么只有一个可能,眼前这孟双双是贼党假扮的。
反正以伪乱真,是贼党惯使的技俩。

  不错玄衣女会在石屋前面的草坪上,个别和夏子清、信天翁、张正林三人,
以「传音入密」指示机宜,可能就和此事有关。他们既已有人假冒了孟双双,那
么玄衣女要自己送口信给耐德,也是假的了,这中间莫非另有什么阴谋不成?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孟耐德已经一下冲到他面前,厉声喝道:「姓白的小
子,你到九里龙孟家对你待若上宾,视同娇客,你居然存心叵测,出手毒辣,你
简直不是人,我今天不手刃这你恶贼,挖出心肝剁成肉泥,难雪我心头之恨。」
口中说着,右腕一抬,青钢剑一招「毒蛇出洞」,朝石中英当胸直击过来。

  石中英看她神色狞厉,心间已经感觉有些不对,不用说,那自然是假孟双双
在她面前,说了自己许多挑拨离间的话,才使她气成这个样子。及等听完了孟耐
德的话,心头更是一怔,暗道:「自己和她并无深仇大恨,她怎么会有这洋的口
气,好像非把自己置之死地不可。」

  心念一动,身形斜退半步,盘蜗剑朝前轻轻一拨,压住孟耐德的剑势,抬目
道:「耐德请住手,在下自问并无开罪之处,耐德好像对在下有极大的误会。」

  「误会。」孟耐德尖厉的喝道:「我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还想抵赖?看
剑。」

  突然抽回长剑,又是一剑,急刺而出。这时孟族长也手提钢叉,像凶神恶煞
般巡了过来。

  「不共戴天之仇。」

  石中英听的一惊,急急举起剑架注,说道:「耐德且慢动手,就算在下有何
开罪之处,你也得听在下把话说清楚了。」

  孟耐德一下抽回长剑,切齿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事,还要我来说么?」剑
发如风,一连刺出三剑。

  这三剑还完全是拼命的急攻招法,剑光连闪,煞是凌厉。石中英既未还手,
也未封架,只是身形左右偏侧,使已避过对方急攻猛刺的三剑,每一剑几乎都是
从他胸胁之间贴身刺过,凡是连他衣衫都未沾上一点。石中英接连让过三剑,大
声道:「耐德可否暂且停手?」

  孟耐德愤愤的道:「你还有何说?」

  石中英道:「方才耐德说在下自己做的事,自己应该明白,但在下并未做出
什么事来,耐德不说,在下如何明白?」

  孟耐德一脸俱是怒容,厉笑道:「好,我告诉你,今晚你和孟双双本是去前
山跳月的,但你们到半途,却诡称有事,要双双在茶前大石上等你,你却乘机偷
上鬼庙,救出被囚禁的同党,还杀死了庙中三名守庙护法……」

  石中英听得心头一沉;问道:「耐德这是听什么人说的?」

  孟耐德厉声道:「四个守庙护法,还有一个未死,逃下山来报讯,你为了杀
人灭口,一直追到村中,那护法正在向我娘报告经过,你居然狠起心肠,使用黄
蜂针,连老耐德一起射杀,才逃入天龙谷去,你说,你该不该死?」

  说完,又是一剑刺了过来。

  孟族长在耐德说话之时,已经抢到石中英身后,同时在喝一声,抡起钢叉,
觑准石中英后心,就是一叉。石中英听完孟耐德的话,心头登时明白过来,这是
贼人安排好的毒计。他们一定有人假扮自己,先上鬼母庙杀人,再刺杀老耐德,
藉以桃起孟耐德和自己的仇恨,而且这仇恨也同样记到了护剑会的帐上,真是狠
毒已极。

  最毒辣的一着,他们又制造出一个假孟双双跟在耐德身边,随时可以怂恿左
右她娘的行动,甚至在天龙谷的所见所闻,就是向孟耐德说出,也难以使相信,
这真是百口莫辩。

  石中英心念转动之际,左手往后一丢,一下抓往了孟族长刺到手心的叉刀,
右手食指中两指一夹,同时夹住了孟耐德刺到前胸的剑尖,目光一抬,直注孟耐
德,徐徐说道:「二位可否慢点动手,请听在下一言。」

  他不待耐德开口,接着道:「纵然在下说出来了,耐德也未必会信,但在下
却非说不可。」

  孟耐德长剑被石中英两个指头夹住,却无法挣动分毫,脸上神色更是激愤,
尖厉的道:「你不用多说,我都已知道,你叫石中英,是护剑会的人,你们觊觎
九里龙的金沙,因此一再找上九里龙来……」

  「不错,在下是石中英。」石中英依然徐徐的道:「但耐德只说对了一半,
护剑会是主持江湖正义,阻江湖邪恶活动的组织,并未觊觎过九里龙一粒金沙,
这是某一个邪恶组织恶意中伤,在下就是奉命调查此一邪恶组织来的。」

  夏子清呵呵笑道:「少年人,你私闯鬼母庙,杀害老耐德,这是事实,而且
耐德亲自从你包裹中搜出了一支黄蜂针筒,人证物证俱在,你狡赖又有何用?」

  石中英冷笑一声道:「在下和耐德说话,阁下最好免开尊口。」

  说完,依然面向孟耐德道:「在下方才说过,我纵然说出来了,耐德也未必
会信,但在下希望耐德听在下说完。」

  孟耐德看了他一眼,哼道:「好,你既然承认是护剑会的人,应该取下面具
先让我看看你的真实面目。」

  石中英两手四个指头一松,放开叉、剑,说道:「在下脸上确实易容而来,
但并非戴了面具。」

  说话之时,果然探怀取出一颗洗容药丸,在左掌滚动了几下往面上擦去。

  孟族长一向自诩大力,他那柄钢叉就有六十斤重,被石中英两个指头轻轻一
夹,竟然丝毫抽动不得,心中自然大不甘心。此时眼看石中英双手往脸上擦去,
那有错过机会,口中大喝一声,右腕一送,钢叉直刺石中英右腰。

  这回,石中英双手搓拭着面孔,自然毫无戒备,也并未躲闪。孟族长这一叉
来势何等劲急,但就在钢叉刺上石中英青衫之时,但觉对方一件长衫,突然鼓了
起来,钢叉就像刺在一堆气体之上,不但无处着力,而且还隐含反弹之力,刺去
的钢叉突然一震,朝旁滑出。

  孟族长一时那想收得住势,脚下一个踉跄,朝前冲出去三四步之多。这下直
看得夏子清。信天翁脸色剧变,他们知道石中英一身武功,极为高强,但谁也想
不到他轻轻年纪,居然练成了玄门「护身气功」。石中英依然若无其事,双手脸
上一阵搓动之后,缓缓放开了手掌。

  在一两百丈火把照耀之下,石中英化名白士英,本来是一个脸色黝黑的精壮
少年,这回洗去易容药物。就变成玉面朱唇的翩翩佳公子。孟耐德看了他一眼,
心中暗暗叹息,他本来应该是双双最理想的情郎,可惜如今却变成了生死仇人。

  假孟双双睁大了一双清水般的大眼,望着石中英,同样感到心头小鹿,一阵
跳跃。「石中英」三个字,她早已就听人说过,但石中英本人,她还是今晚第一
次看到。任何一个少女,对异性都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敏感,她不自觉的两颊有
些发烧,只是用编贝般的牙齿,轻轻咬着朱唇,好像在想什么心事。

  孟耐德道:「你要说什么,那就说吧。」

  石中英潇洒一笑道:「在下要说的也就是今晚之事,本来在下听说鬼母庙囚
禁着一个护剑会的人,就想上去瞧瞧,这个假冒护剑会的人究竟是何来历。但在
下听公主说起天龙山有一处隧道,乃是贵寨的禁地,平日不准任何人入内,因此
想到可能就被某一邪恶组织利用作为巢穴,因此在下和公主商量想进去一探。」

  孟耐德怒声道:「真是鬼话连篇,你要双双在寨前大石上等你,你一个人偷
偷潜上鬼母庙,几时和双双商量过来?要是你和双双商量过了,双双一点都不知
道?」

  石中英笑道:「耐德方才答应过在下,不管你是否相信,也总得让在下把话
说完。」

  话声甫落,突听假孟双双冷笑一声,一下欺到了石中英面前,说道:「你什
么时候和我说过,要到天龙谷里面去?」

  她这下欺到石中英前面,两人之间,几乎只有三四尺距离,忽然压低声音说
道:「今晚对你大大的不利,你武功再高,也难以脱困,只有扣住我的脉门,才
能镇住双方的人。」

  石中英听的不觉一怔,她此一举动,实在大出人意外,目注假孟双双,低低
的道:「姑娘……」

  假孟双双急道:「时间稍纵即逝,你会后悔莫及。」

  他们声音说的极低,是以连站的较近的孟耐德也并未听到。石中英心中虽是
犹豫未决,但形势确如她所说,今晚之局,要让孟耐德相信自己说的话,自然先
得制往此女不可,自己方才确实早有此意,心念一动,口中冷笑一声道:「姑娘
装的很像。」

  右腕一抬,朝她脉腕上抓去。

  假孟双双惊啊一声,右腕一缩,左手迅快切出一掌。但石中英出手何等的神
速,身形微侧,避开了她左手切出的掌势,右手已经扣住了假孟双双右腕。这下
看的在场之人,大吃一惊,夏子清,信天翁身如灰鹤,同时急扑而起,一左一右
掠了过来。

  孟耐德长剑一颤,厉声道:「放手,你不许伤我女儿。」

  石中英右手轻轻一带,面向飞扑来的夏子清,信天翁两人,冷喝道:「你门
给我退下去。」

  假孟双双故意「啊」了一声道:「你扣得轻一点啊。」

  其实石中英扣着她手腕,并未十分用劲。

  石中英喝道:「你们退是不退?」

  夏子清,信天翁互望了一眼,只得往后跃退。

  孟耐德眼看女儿落在石中英手中,心中更是急怒交加,沉喝道:「你快放开
她。」

  石中英淡然一笑道:「耐德放心,在下不会伤到她的,为了要救令媛,在下
不得不先把她拿住。」

  孟耐德道:「你救什么?」

  石中英道:「因为她并不是令媛,令媛已落在一个叫玄衣女的贼党手中。」

  孟耐德怒声道:「你胡说,他明明就是双双。」

  石中英道:「在下没有洗去易容药物之前,耐德也并没有看出在下的真面目
来。」

  孟耐德疑信参半,问道:「你说她不是双双,有何证据?」

  石中英看了夏子清,信天翁等人一眼,正待开口。

  只听假孟双双低低的道:「你目前不能说出他们这些人来,一旦说穿了,孟
耐德就控制不住他门,事情就会弄糟。」

  石中英觉得此女十分机警,但她说得倒也有理,这就缓缓吸了口气,说道:
「耐德请听在说下去,在下和公主商量之后,就决定冒险进入天龙谷去。」

  在他说话之时,夏子清,信天翁,张正林以及钱起龙,司空晓等人,个个神
色凝重,缓缓的围了上来。

  石中英目光一瞥,发现他们不仅围了自己,而且连孟耐德、孟族长都一起围
在里面,心头不觉暗暗一凛,忖道:「看来假孟双双说的不错,自己一旦揭穿了
他门身份,可能立时激起一场很大的变乱。」

  孟耐德看看假孟双双,问道:「你进去了没有?」

  石中英接着道:「在下和公主都进去。」

  孟耐德不信的道:「你们如何进去的?」

  石中英道:「在下出手点住了守关的人,才能通过,结果在谷底一间石屋中
果然给在下发现一个身穿玄衣的妇人,和她四个使女……」

  孟耐德惊异的道:「那是什么人?」

  石中英道:「当时在下和公主隐身在一排矮树后面,但是那玄衣妇人武功极
高,已然发现有人躲在附近,要在下出去,在下怕万一动起手来,公主可能不是
她们对手,因此就一个人挺身而出……」

  孟耐德道:「你看清她面貌了,她是什么人?」

  石中英道:「没有,她以黑纱蒙脸,自称副教主玄衣女。」

  他略去了前面夏子清,信天翁等人参见副教主的一段,但把后面的一段,一
字不漏,说了出来,一直说到自己回出天龙谷,就被众人围攻为止。

  孟耐德脸上神情紧张,急急问道:「你说双双被那个玄衣女留作了人质?那
么……」

  她看看假孟双双,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石中英道:「这是贼党的阴谋,有人假扮了在下,刺死老耐德,作为嫁祸之
计,耐德可以不信在下的话,但只要褐穿这位姑娘的假扮了令媛,此一阴谋,就
可不攻自破。」

  夏子清、信天翁等人因孟双双被石中英扣住了手腕,一时之间,似乎投鼠忌
器,大家都感到手足无措,所幸石中英并未说出他们在天龙谷集会之事,是以一
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孟耐德点头道:「只要证实她不是双双,你说的话,我
自然相信了。」

  「多谢耐德。」石中英回头朝假孟双双道:「姑娘已经落到石某手中,那就
不用再装作下去了,你要自己把面具取下来?还是要在下代劳?」

  假孟双双哼了一声,恨恨的道:「石中英,总有一天你会落在我手里的。」

  石中英淡然一笑道:「那是以后的事。」

  假孟双双道:「好。」

  「好」字出口,左手抬处,果然从她脸上,揭下一张人皮面具。火把照耀之
下,但见假孟双双揭下面具之后,依然是一个面貌娟好,眉目如画的少女,年龄
也和孟双双相仿,只是凤目带煞,隐含怨怒之色。

  孟耐德失声道:「你果然不是双双,是你杀了老耐德。」

  手中长剑一举要待刺去。夏子清、信天翁等人看的神情一紧。

  石中英慌忙拦道:「耐德不能伤她。」

  孟耐德道:「为什么?」

  石中英道:「公主被玄衣女所擒,留作人质,现在咱们也擒住了这位姑娘,
正好互相交换把公主救出来。」

  孟耐德道:「好,咱们这就进去。」

  一面回头朝信天翁道:「翁老,你门随我进去。」

  石中英连忙摇手道:「耐德,人去多了,没有用,在下之意,不如仍由在下
押着这位姑娘进去,先把公主救出来了再说。」

  现在他说什么,孟耐德自然言听计从,这就点点头道:「也好,那么翁老,
咱们率人守注出口,别让里面的人逃跑了。」

  信天翁答应一声,选了夏子清、扒灰翁各七、张正林、天狗星钱起龙,绿袍
判官司空晓等五人,随孟耐德同往,其余的人,且各自回去。石中英一手依然扣
着假孟双双的玉腕,说道:「事不宜迟,在下就进去。」

  孟耐德不放心的道:「你一个人进去……」

  石中英爽朗的笑了笑道:「在下有人质在手,玄衣女决不会冒失动手,这一
点耐德只管放心。」

  说到这,目光一溜假孟双双,说道:「姑娘,咱们走吧。」

  他扣着她手腕,大步朝山后走去。

  假孟双双被他扣着手腕,自然得跟着他走,而且还得并肩同行。信天翁,夏
子清和扒灰翁鲁七三人,在贼党之中身份较高,在孟家寨中也同样的身份较高。
信天翁是孟家苗的总教头,扒灰翁是副总教头。

  夏子清的身份比信天翁还高,十年前他当总教的时候,信天翁还是他副手,
后来他不干了,才由信天翁迁升,如今他虽然没有正式职务,但一年之中,九里
龙总得来上一趟,来了就要住了一二月才走。他是贼党总坛的联络人员使者,每
次来,当然都是传达教主的命令来的。

  他们三人眼看副教主交代下来的任务,被石中英轻易破坏,而且他一直扣着
假孟双双的手腕不放,他门投鼠忌器,自然不敢贸然出手。因为他们都奉派在孟
家苗担任教头的,没有上面的指示,不好暴露身份,一旦露出身份,就无法再在
九里龙耽下去,因此夏子清主持要大家不可轻举妄动。

  大家只好眼睁睁的看石中英扣压着假孟双双离开,孟耐德,孟族长率同夏子
清、信天翁等人,带了三十名村中最彪悍,武功最好的少壮汉子,手持火把,紧
随石中英,假孟双双两人身后,到了隧道入口,便自停住,由石中英带着孟双双
进入隧道而去。

  穿行在黝黑漫长的隧道中,假孟双双忽然娇柔的道:「石公子,你现在可以
放开手了吧?」

  石中英微微一笑道:「在下不是扣的很轻么?」

  假孟双双道:「这和轻重无关,一直被你扣着手腕,你知道有多憋扭?」

  石中英道:「这就奇了,方才不是你自己要我扣住你手腕的么?」

  假孟双双道:「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方才我是一时情急,为了救你……」

  「救我?」石中英道:「就凭信天翁这几人,在下还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假孟双双气的轻哼一声道:「我知道你的武功很高,但夏子清是咱们教中列
为第二等武功的人,一身所学,远在信天翁之上……」

  石中英道:「这么说,在下方才应该斗他一个才行。」

  假孟双双披披嘴道:「今晚你不会有什么机会的。」

  石中英依然扣着她的手腕没放,不,应该是握着她玉腕,问道:「姑娘此话
怎说?」

  假孟双双道:「夏子清、张正林师徒两人身上,都带着温家的『迷迭香』。
方才幸亏孟耐德和你站得很近,他们无法施用迷香,这种『迷迭香』只要闻上一
点,立时会迷昏过去,只要你昏倒地上,不被孟耐德刺上几个窟窿才怪。」

  石中英道:「这么说,在下应该感谢姑娘才是。」

  「谁要你谢来了?」假孟双双脸上有些飞红,说道:「你还不放我么?」

  石中英道:「在下此时如果放开了姑娘,一出山洞,依然要扣着姑娘而行,
不然,万一让玄衣女看到了,对姑娘实有未便,姑娘还是暂时忍耐些吧?」

  假孟双双打鼻吼里轻轻哼一声道:「你要扣只管扣着好。」说话之时,但见
前面可看到透进来的天光,隧道已经到了尽头。假孟双双忽然脚下一停,说道:
「石公子,你停一停。」

  石中英依言停住,问道:「姑娘有什么事?」

  假孟双双黑暗之中,双目发射出万缕情丝,凝注着石中英,幽幽的道:「石
公子,你把我换回孟双双,我们就要分手了,以后,你会不会想起我?」

  石中英道:「姑娘今晚帮了我一个大忙,不然,在下背着黑锅,百口莫辩,
姑娘这份盛情,在下自然永远不会忘记的。」

  「真的?」假孟双双盈盈眼波中,射出一丝喜悦之色,接着说道:「那你为
什么不问我叫什么名字呢?」

  石中英目能夜视,自然看到她眼中的情意,心头微凛,一面说道:「在下正
想请教。」

  假孟双双披了披嘴角,还是低低的道:「我叫封君萍。」

  石中英突然想玄衣女曾告诉过自己:「我叫玄衣女,姓封,这样够了吧?」

  玄衣女姓封,她也姓封。他目光注视着封君萍,说道:「原来你是副教主玄
衣女的……」

  封君萍(假孟双双)点点头道:「原来娘已经告诉过你了,是的,她就是我
娘。」

  说到这,一颗头不觉缓缓垂了下去,低低的说道:「本来这是教主的训令,
由我假扮孟双双,利用孟家苗向护剑会寻仇,掀起江湖上一场血雨腥风,当然,
第一个牺牲的就是你石公子……」

  「但当我看到石公子一表人材,武功又高,正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全材,我
一时心有不忍,才要公子扣住我手腕,只有扣住我,才能镇住他们两方的人,也
只有揭穿我是假孟双双的,才能洗脱你石公子冤曲,为了你,我不顾一切,甚至
连教主交下来的计划都破坏了……」

  「石公子,我只是一个弱女子,我能帮助你的只有这一点力量,我门又站在
对敌的立场,我娘是副教主,我不会背叛娘,背叛本教,去投入护剑会,你更不
会因我是封君萍,就改变初衷,投入本教来,我们生成只有分离,不会有聚首的
一天,今晚一见,空留满怀愁思,这叫做相见争似不见,只要你心里有我这个人
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说到这里,一双明媚的秀目之中,忽然滚下了两行泪珠,口中缨宁一声,
扑入了石中英的怀中,紧紧抱住了他、她这番话等于剖心示爱,说得情意缠绵,
而且义出自一个娇美柔媚的少女之口,不觉听得石中英心施动摇,正待安慰她几
句,那知封君萍竟然不容他开口,一下就投入怀中,一个软绵绵的身子,已经紧
紧贴住了他的胸膛,急促的呼吸,带动着两颗心猛烈的跳跃在一起。

  石中英情不自禁,双手轻轻地抱着她玲珑的娇躯,一颗心飘荡的几乎把持不
住,低下头去,在她的耳边说道:「封姑娘,我很感檄你……」

  他两片炽热的嘴唇,一下覆合在她樱唇之上,舌尖也跟着游了过去,她感到
昏眩、窒息、从心头升起甜蜜,甜意布满整个躯体,也起了轻微的颤抖,于是环
着他的双手也抱得更紧。他脸颊如火,右手缓缓试探着伸进衣衫,游移到丰满的
双峰之间。

  封君萍她颤栗的低低的叫了声:「不……」

  轻轻把他推开。石中英蓦然从贪婪恣意的境界中惊醒过来,胀红了脸,赧然
道:「对不起。」

  封君萍粉脸红得像大红缎子一般,柔声道:「石公子……我……不是……」

  「不是什么?」封君萍羞涩得说不出口来,但她又紧紧的抱着他,滚烫的粉
脸贴着他脸颊,幽幽的道:「石公子……我心里……早已是你的人了……但……
但……不能……这样……」

  石中英道:「封姑娘,我知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他又吻住了她的
嘴唇。她没有再把他推开,任由他温存了一回。石中英头脑一阵昏眩,脚下跟跄
往前冲了一步。

  封君萍在意乱情迷中,忽然警觉,含羞问道:「你怎么啦?」

  石中英同样胀红了脸,微微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头昏。」

  封君萍把心都交给他了,自然对他十分关心,这就低低的道:「也许这里太
闷气了,快出去让清风吹上一吹就好。」

  石中英确实感到呼吸迫促,需要新鲜空气,这就点点头,相皆走出隧道。石
中英仰首向天,深深吸了口气,果觉得胸腹间好像舒畅了些。

  封君萍偏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现在觉得好些了么?」

  石中英道:「好多了。」

  封君萍粉脸微酪,抿抿嘴笑道:「你方才心跳得好厉害。」

  石中英诚挚的道:「姑娘对在下这番情意,在下自会永铭勿忘。」

  封君萍伸过手来,低低的道:「快扣着我的手腕,咱们该走了。」石中英依
言扣着她脉门,一路朝谷底奔去。

  一会工夫,已经奔近谷底,石中英走到石屋前面的草坪中间,便自停住,举
目望去,但见石屋中静悄悄的,既无灯火,也听不到半点声音,他一手扣着封君
萍手腕功行全身,凝声说道:「封副教主,在下替你捎到口信,回来覆命了。」

  石屋中还是没有声音。

  石中英提高声音,说道:「封副教主,在下石中英求见。」

  这句话,他以内功送去,就算是隔着再远,也可以听到,但石屋中依然没回
答。

  封君萍悄声道:「看来我娘已经走了。」

  石中英一怔道,「她们会到那里去了?」

  封君萍道:「这一座死谷,如果没有一条通路,万一被苗婆子发觉,只要守
住出口,就算你武功再高,也得在里面活活饿死。」

  石中英点点头道:「这么说,这里有一条秘道,一直通向山外了。」

  封君萍嫣然一笑:「是啊,我们快走。」

  石中英道:「在下总应该到石屋里去看看再走。」

  封君萍道:「你不相信我?」

  石中英笑了笑道:「姑娘说的,在下自然相信,只是副教主的言行,在下可
不敢相信。」

  封君萍道:「那就进去看看好了,免得怀疑我也在骗你。」

  当下就拉着石中英朝石屋中走去。石屋一共三间,里面当然没有人。封君萍
回眸一笑道:「我没骗你吧?」

  石中英道:「她把孟双双也带走了。」

  封君萍道:「有我代替了她,娘自然非把她带走不可。」

  说到这里,不觉轻轻哼了一声,问道:「你是不是很惦记她。」

  石中英道:「孟双双是和在下一起入谷,才被令堂所执,在道义上在下有援
救她脱险的责任,你看令堂会不会回到总坛去了?」

  封君萍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石中英道:「那你知不知道总坛在那里?」

  封君萍道:「我真的不知道,大概除了娘,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总坛所在,
就像信天翁他们,都不会知道。」

  她看了石中英一眼,徐徐说道:「我听娘说,总坛里奇才异能之士甚多,你
纵有一身绝顶武技,只怕也是去得回不得,依我相劝,你一个人不可能去闯龙潭
虎穴。」

  石中英道:「就算它是龙潭虎穴,在下也非去闯它一闯不可。」

  封君萍披披嘴道:「为了孟双双,你甘愿去冒九死一生的危险?」

  石中英道:「姑娘错了,在下不远千里闯关,找到九里龙来,岂是为了孟双
双么?」

  封君萍嗯了一声,偏着头问道:「是啊,我正想问你呢,你到九里龙是做什
么来的?」

  石中英道:「家父失踪七年,均由你们教中党羽冒名顶替,因此家父极可能
是被他们所劫持,而且最近又有几位老前辈,同时离奇失踪,在下是根据一支鬼
母箭,才找到九里龙来的。」

  封君萍道:「原来这里面还有这许多曲折,这样好不?我领你见娘去,看她
肯不肯告诉你?」

  石中英:「令堂肯说么?」

  封君萍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她偏着头想了想,才道:「那这样好了,你先拿我和孟双双交换人质,我会
在路上告诉你,在那里等我,让我问了娘,再来告诉你。」

  石中英道:「多谢姑娘。」

  封君萍嫣然一笑道:「不用谢我。」

  目光一抬,低下了头去,接着低低的道:「我难道是为了你一声谢么?快走
吧,我带你找我娘去。」

  说罢,转身朝屋后一座山峰走去。

  这座山谷,四面峰峦如屏,都是百丈峭壁,飞乌难越;但山峰与山峰之间,
总是有些狭厌的山沟。封君萍走在前面,一路疾奔,到了一座高峰的右侧。但见
一道干壑,乱石参差,高低不平、斜斜往延伸。石中英紧跟在封君萍身后,踏石
而行,不大工夫,便已行到壑底。

  这是两山之间的一条夹缝,终年不见阳光,藤曼丛生。封君萍走到一块数丈
高的巨石之下,伸手分开纠结如帘的老藤,露出一个黑越越的岩洞,一头钻了进
去,接着回头叫道:「石公子,快进来,不过入可得小心,要弯着腰,走上十来
步,才能直起来。」

  石中英依言钻进洞窟,里面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他内功精湛,仍可看得清
楚,洞窟只容一个人俯身而行。这时封君萍已从怀中掏出一颗明珠,托在掌心珠
光虽然不强,已可照到一二丈方圆。石中英走了十几步远,洞势果然渐渐高可直
起腰来,但他俯着上身走了十几来步,直起腰来,顿觉胸口抬动,头脑也轻感昏
眩,心中暗暗感到惊凛,自己怎会有此等现象?正待运气试试。

  封君萍已经知迎着他,嫣然一笑,道:「这个石窟里,岔道极多,一个不小
心,走入了岔路。就永远休想走出去。」

  石中英缓缓吸了口气,举目打量,奇道:「这山腹洞窟不是令堂开凿的?」

  封君萍笑道:「这条路足足有几十里长,人工如何开凿?我听娘说,他们本
来是想开凿一条出路的,但后来发现了这座石窟,啊,你莫要小看它,光是勘察
这座沿窟,就整整化了一年多时间。」

  石中英奇道:「这通到那里去了?」

  封君萍笑道:「自然是山外咯。」

  她手托明珠,走在前面领路。

  这条山腹秘道,果然时有岔道出现;封君萍每逢遇到岔道,必然察看的极为
仔细。当然,他们会有暗记留在壁上,但石中英却看不出来,他也没有多问,只
是随着身后而行。一面却暗暗运气检查,只觉全身气机通畅,并无中毒现象,只
是胸口好像一团东西,隐隐抬动,似欲呕吐,心头不禁暗暗吃惊。

  须知出九位师父中,有一位精干医道,这一情形,极似中了苗人的蛊毒。不
好,自己准是被人在饮食中下了蛊。一念及此,立时运起一口真气,把那一团东
西巡住,那知不去迈它还好,这运气一逼,那团东西,竟然蠕蠕攒动,忍不住打
了一个干呕。

  封君萍突然回过身来,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

  石中英道:「在下好像被人下了蛊。」

  封君萍吃惊的道:「啊,那怎么办呢?你脸色果然不大好,还忍得住吧?」

  石中英道:「还好,只是有些作呕。」

  封君萍气道:「该死的丫头,哼,她一心想招你做附马,才会在你身上下蛊
好叫你永远陪伴着她……」

  她口中的「丫头」指的自然是孟双双,姑娘家说到另一个女孩,谁不带点酸
溜溜?她不待石中英开口,接着道:「你忍着些,我们快走,我知道有一个人能
治各种蛊毒。」伸手拉着石中英急步行去。

  山腹隧道,曲折幽深,也不知走了多少时间?但少说也走了三四十里路程,
才算到了出口。这一段路,也算不得甚长,但石中英已经走得心悸气喘,胸口蛊
塞,不住的提吸真气,勉强压制着蠕蠕蠢动的蛊毒而行。封君萍当先闪身出洞,
石中英跟着跨出洞口,但见天色已经大亮,一轮旭日,从东山升起。

  清风吹来,使入有清新之感,举目四顾,此身依然在山起伏的万山之中,不
觉长长舒了口气,问道:「姑娘,这是什么地方?」

  封君萍回头看去,晨峨之下,石中英脸上,隐露着青筋,这是蛊毒即将发作
之兆,心中暗暗吃惊但却不便明说,眼波转动,轻轻一笑道:「这里和九里龙,
已经隔了不知多少重高山峻岭,少说也要五六十里路了。」

  石中英问道:「令堂往在那里?」

  封君萍微微头道:「你现在不能去找我娘。」

  石中英道:「为什么?」

  封君萍柔声道:「这道理你还想不到么?你是押着我去跟娘交换人质的,因
此你必须有应变的体力,但如今你中了苗人的蛊毒,随时都会发,纵然交换了人
质,走不出多远,一但蛊毒发作,岂不前功尽弃?」

  石中英经她一说。确实感到心头一直在抬动,不觉皱皱眉道:「那么依姑娘
之见呢?」

  封君萍婉然一笑道:「我想目前第一件事,还是先治好你蛊毒最为重要。」

  石中英轻轻叹息一声道:「可惜在下那只药箱,不在身边,里面本来就预备
了两颗专解蛊毒的丹丸。」

  封君萍道:「我知道有一个能治蛊毒,只是还远得很。」

  石中英道:「不知还有多少路程?」

  封君萍道:「这人叫做诸葛星,他自称是诸葛亮的后裔,注在盘山,离这里
少说也有七十八里路,只是……只是荒山僻径,不知你可走得动吗?」

  中了蛊的人,不能出百里之外,她计算路程,这里离孟家塞已在五六十里,
再加七八十里,岂非己出百里之外,她只能心里暗暗焦急,不好说出口来。七八
十里路,换在平时,问消顿饭工夫?但目前石中英心里也明白,蛊毒好像正在发
作,功力再高,山无法抑止得住,闻言不觉笑了笑道:「此入既能医治蛊毒,那
就只好先去找他,在下大概勉强可行。」

  封君萍道:「那就快走吧。」转身走在前面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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